“社会贤达”钱牧斋(第6/6页)

顺治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臣钱谦益。

据目见的人说,牧斋亲自捧帖入府,叩首阶下,向豫王陈说,豫王很高兴,接待得不错。(《说苑》本《牧斋遗事》)

不但第一个迎降,牧斋还派人到苏州大贴告示说:“大兵东下,百万生灵,尽为齑粉,招谕之举,未知阖郡士民,以为是乎非乎?便乎不便乎?有智者能辨之矣。如果能尽忠殉节,不听招谕,亦非我之所能强也。聊以一片苦心与士民共白之而已。”又写信给常熟知县曹元芳劝降:“主公蒙尘五日后,大兵始至,秋毫无犯,市不易肆。却恐有舟师入越,则吴中未免先受其锋。保境安民之举,不可以不早也。牺牲玉帛待于境上,以待强者而庇民焉,古之人行之矣。幸门下早决之。想督台自有主持。亡国之臣,求死不得,邑中怨家必攘臂而鱼肉之矣,恐亦非便计也,如何?”(《赵水部杂志》)在主俘国破的时候,他不但为敌作伥,招降父母之邦,还念念不忘他家乡那份产业,这封信活画出卖国贼那副嘴脸。

所说“求死不得”是鬼话,他自己曾告诉人,当时宠妾柳如是劝他殉国,他迟疑不肯,柳如是发急,以身作则,奋身自沉,被侍儿抱住。他何曾求过死?连小老婆劝他死也不肯,怎么会“不得”!(顾苓《河东君传》,按顾云美也是牧斋的友人,牧斋曾为撰《云阳草堂记》,见《有学集》卷二六)

牧斋降清后,一意要为清朝立功,时潞王寄居杭州,牧斋又寄书诱降,骗说只要归顺,就可保住爵士。浙江巡抚张秉贞得信,要挟潞王出降,潞王阖家被俘北上(《说苑》本《牧斋遗事》)。牧斋自以为大功既就,而且声名满天下,这次入阁该不成问题了,兴冲冲扬鞭北上,左等右等,等到顺治三年正月,才发表做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不禁大失所望。苦苦挨了半年,又被劾夺职回籍闲住,荣进了一辈子,状元巴不到,阁老爬不上,落得身败名裂,“昔去幸宽沈白马,今归应悔卖卢龙”!(《说苑》和《痛史》本《牧斋遗事》)

牧斋到底悔了没有呢?这头不着巴那头,清朝不要,再投明朝,顺治《东华录记》:

五年四月辛卯,凤阳巡抚陈之龙奏:自金逆(声桓)之叛,沿海一带与舟山之寇,止隔一水。故密差中军各将稽察奸细,擒到伪总督黄毓祺,搜获铜铸伪关防一颗,反诗一本,供出江北富党薛继周等,江南王觉生、钱谦益、许念元等,见在密咨拿缉。得旨:黄毓祺着正法,其……钱谦益等马国柱严饬该管官访拿。

据《贰臣传》乙编,牧斋这次吃官司也是被人告密的,告密人叫盛名儒:

以钱谦益曾留黄毓祺宿其家,且许助资招兵。诏总督马国柱逮讯。谦益至江宁,诉辩:“此前供职内院,邀沐恩荣,图报不遑。况年已七十,奄奄余息,动履借人扶掖,岂有他念。”哀吁问官乞开脱。会首告谦益从逆之盛名儒逃匿不赴质,毓祺病死狱中。乃以毓祺与谦益素不相识定谳。马国柱因疏言:“谦益以内院大臣归老山林,子侄三人新列科目,荣幸已极,必不丧心负恩。”于是得释归。

这次狱事,一直到顺治六年春才告结束。同年七月十五日,同县瞿式耜的家人派家童到桂林去看永历帝的桂林留守、牧斋的门生瞿式耜。牧斋脚踏两头船,带一封密信给他,九月十六日到达,这封密信被节引在式耜的《报中兴机会事疏中》中(《瞿忠宣公集》卷五),牧斋指陈当前军事形势,列出全招要招急招。还报告清军将领动态和可能反正的武装部队。式耜的按语说:

臣同邑旧礼臣钱谦益寄臣手书一通,累数百言,绝不道及寒温家常字句,惟有忠驱义感,溢于楮墨之间。盖谦益身在虏中,未尝须臾不念本朝,而规划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

有了这件文字,加上瞿留守的证明,万一明朝恢复天下,看在地下工作的分儿上,大学士的座位,这一回总该坐得上去了吧?

一年后,清军攻下桂林,瞿式耜不屈,慷慨赴义。清人修《明史》,大传的最后一位,便是牧斋早年的门生瞿式耜。这师生二人,在民族兴亡,国家存灭的严重关头,一个经不住考验,做了两朝领袖,名教罪人。一个通过考验,成了明朝的孤臣孽子,忠臣烈士。牧斋地下有知,怕也没面目见到这位高足吧!

原载1948年《中国建设》六卷五期 194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