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迁和《国榷》(第3/7页)

谈迁对史事的真实性态度很严肃,为了求真,不惜一改再改。例如记明末张春被建州俘虏事就改了多次。第一次记录在他所写的《枣林杂俎》智集:

庚午三月(1630,这是谈迁记错了,应为辛未,1631,八月)。永平道参政同州张春出关陷穹庐中,误闻殉难,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居无何,春从塞外求款,始追削,春妾□氏,年二十一,自经客舍。春愧其妾多矣,盖洪承畴之前茅也。

到1655年,他在北京,和吴伟业谈旧事,才弄清楚张春并未降敌。他又把这一事实写在所著《北游录》上:

丁未八月丁卯,过吴太史所,语移时。崇祯初蓟州道张春陷于建州,抗节不屈,以羁死,清史甚称之。余因曰,往时谓张春降敌,追削其秩,夺赠荫,流闻之误如此。

最后在《国榷》卷九十一记:

崇祯四年(1631)八月戊辰,是日遇敌于长山,我师败绩,监军太仆寺少卿兼参政张春被执……春被执不屈,愿求一死……因幽之某寺中……后数年,以疾卒。

谈迁加的按语是:“夫春实未尝诎膝,流离异域,其志有足悲者。宋王继忠陷契丹,上书言款,即张春之前茅也。继忠见原,春见疑,势有固然,无俟言之毕矣。”便完全改正过来了。张春事迹见《明史》卷二百九十一《忠义传》。

全书叙述是以明列朝实录为基础的,但又不全据实录,如记永乐几次和蒙古的战争,来往行程都用金幼孜的《北征录》《后北征录》和杨荣的《后北征记》,在永乐八年六月庚子次澄清河条,小注,“实录云青杨戍”,可以清楚看出。永乐十年九月记杀大理寺卿耿通。谈迁说此事“实录不载,岂有所讳耶。事具南院故牍,不可不存”。说明这一条实录里原来没有,是他用档案补上的。同样的十四年七月乙巳杀署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纪纲,谈迁也说:“读其爰书,未尝不三为之太息也。”可见谈迁是读过处纪纲死刑的判决书的。十九年十二月底有一条“始立东厂,专内臣刺事”,小注:“事不见正史。而会典据成化十八年大学士万安奏罢东厂云。文皇帝建立北京,防微杜渐,初行锦衣卫官校,暗行缉访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事,恐外官徇情,随立东厂,命内臣提督控制之,彼此并行,内外相制云云。不知实录遗此,何也?”可见这一条也是实录原来没有,是谈迁根据会典补上去的。又如《明实录》和《明史》都说明成祖是马皇后生的。谈迁却根据《太常寺志》说明成祖是妃所生等。不止如此,他对实录所记某些史实,还明白指出是说谎,叫人好笑。例如宣德三年(1428)三月癸未,废皇后胡氏,立贵妃孙氏为皇后条,他就说:“吾于册储而甚疑当日之事也……(中间指出疑问,从略)乃实录载胡后再请就闲,贵妃再辞坤极,谓其皆诚心,大非人情。后史氏饰美,不为有识者所葫芦乎!”

拿《国榷》和《明实录》对比,《明太祖实录》经过三次修改以后,许多事实都被删改掉了,例如明太祖晚年杀诸将,实录只写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死,不说是怎样死的。《国榷》却并不隐讳,老老实实把事实如实写上。以《国榷》所记和钱谦益的《太祖实录辨证》对读,完全符合。以《国榷》和清修《明史》对比,《明史》隐去建州史迹,从猛哥帖木儿、阿哈出、释家奴到李满住、凡察、李豆罕一直到努尔哈赤这一段,几乎是空白,《国榷》却从头据实记录,不但建州诸卫和奴儿干都司的设置年月分别记载,连以后各卫首领的承袭也都一一记上了。和《明实录》、朝鲜《李朝实录》对比,也可以互相印证。

三 辛勤的劳动

谈迁一生从事学问,手不释卷,国亡后更一意修史,《北游录·纪咏》下《梦中作》:

往业倾颓尽,艰难涕泪余,残编催白发,犹事数行书。

是他一生的写实。

公元1644年高宏图替他写的《枣林杂俎序》说:

谈子孺木有书癖,其在记室,见载籍相饷,即色然喜。或书至猥诞,亦过目始释,故多所采摭。时于坐聆涂听,稍可涉笔者,无一轻置也。铢而寸,积而累,故称杂焉。

他喜欢读书,连坏书也要读一遍。喜欢做笔记,人们谈的,路上听的,只要有点意思,就记录下来。到处借书抄书,甚至跑到百里以外去借去抄。《北游录·纪文·上吴骏公太史书》说:

自恨绳枢瓮牖,志浮于量,肠肥脑满,妄博流览,尤于本朝,欲海盐(郑晓)、丰城(雷礼)、武进(薛应旗)之后,尝鼎血指。而家本担石,饥梨渴枣,遂市阅户录,尝重趼百里之外,苦不堪述。条积匦藏,稍次年月,矻矻成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