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亚东: 中外科学交流的恢复(第2/5页)

熊:那是您留苏回来后的第一次出国吗?

胡:不是。1973年我就到罗马尼亚去过。我这个人说话比较随便,被批评为“老右”,但相对而言还算比较幸运。“文革”开始后,我成了所谓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除了挨批斗,经常干些拔草、砌墙之类的劳动,然后在1968年被关了一年,出来后又烧了一年的锅炉,接着被送到五七干校去改造了一年半时间。1973年时我还没有恢复组织生活——给我的处分是“劝退”。我不干,在实验室发火,连茶杯带水都摔了。有人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支部,支部书记找我谈话,对我说:“你着什么急啊!”过了两周,就恢复了我的组织生活。我心里说,我的暴力行动反倒起了效果。

1977年,钱三强(右)与胡亚东(左)等出访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胡亚东先生提供)

当年秋天中国科学院就派我去罗马尼亚出差,考察他们的化学。那是我第二次出国,第一次去罗马尼亚。当时一共去了四位代表,两位是大连化学物理所的,两位是我们化学所的(除我之外还有一位女同志)。当时我觉得罗马尼亚的现代化程度比我们高多了。在那里我第一次见识了supermarket(超市),虽然那儿的商品并不是特别丰盛。他们那里有塑料口袋卖,我买了一些回来,洗净晾干后反复用。我们参观了他们的一些炼油厂、石化厂,看到有好多日本人在那里实习。在访问期间,我还结识了罗马尼亚一位搞高分子化学的权威,他是罗马尼亚科学院的院士,很有名,来过中国。

1977年我随钱先生再次去罗马尼亚,我想去访问刚才提到的那位院士。钱先生和另一位同志都很忙,而那时允许一个人独自活动了,我就一个人坐火车去访问那位院士。他派他儿子到火车站接我,请我到他们大学的食堂吃饭。我在那里住了一夜,跟那位院士谈了很多话(我们都可以讲俄文),谈着谈着提到了江青。他说:“我很喜欢女人,但讨厌女人从政。”

加入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

熊:1977年之前出国不允许单独活动,对吗?

胡:是的。“文革”时出国不允许单独活动,连打电话都受干涉。后者我没有亲历过,是卢(嘉锡)先生跟我说的。他于“文革”后期跟着一个团去美国访问,他是鲍林(L. Pauling)的学生,在美国不是有很多老师、同学、朋友嘛,就跟他们打了一些电话,结果很快有人不高兴了,团里一个女的造反派质问他为什么老打电话,具体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就不敢在电话中多说话,可回国后仍然挨批评,需要做检讨。在花钱方面也很受束缚。等到1979年我跟卢先生两个人出去,从芬兰的赫尔辛基到瑞士再到美国转了一大圈,那就爽快多了。我当时管钱。外事部门在我们临行前还交代我们,希望我们省着点钱花,最好能有所节余。我当时点头同意,回去就跟卢先生说:这回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咱们一分钱都别给他们省。卢先生喜欢吃巧克力,我说“买”;他喜欢吃蛋糕,我说“买”;他喜欢喝可口可乐,我说“买”……我当然更不会去监督他说了什么话、打了什么电话。卢先生后来感慨地说:“咱们俩出门,真是太自由了!”

熊:就是在这一次出国,你们促使中国化学会重新加入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IUPAC)吧?请详细谈谈相关情况。

胡:是的。我们先到芬兰的赫尔辛基去参加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的学术会议,参会的还有张青莲、钱人元、黄维垣和卢焕章,张青莲先生在会上有个报告。参加完之后他们几位回国,卢(嘉锡)先生(时任中国化学会副理事长)和我(时任中国化学会副秘书长)到瑞士达沃斯参加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的代表大会。那个小城建在山上,绿草如茵,远山似画,真是漂亮极了。每天早上我们从旅馆走到会场去开会,要走10分钟,看到小孩们先去桑拿浴室玩一阵,再排队去上学。

1979年,卢嘉锡(左)和胡亚东访问芬兰、瑞士和美国(胡亚东先生提供)

台湾也有代表参加这个会议,而且以前由他们占据联合会中的中国席位。他们一行四人,领头的是王继五,另三位分别为郝履成、陈法清和刘兆玄。因为外汇少,我和卢先生寒酸得很,两人合住一间房,里面就一张大床,只能一起睡,差点被人家怀疑是同性恋。而台湾代表团就不同了,每人都住两间一套的套间。王继五还很有外交手腕,一到达沃斯就租了一辆汽车,租了一台打字机。休息的那一天,他们开车到小国列支敦士登去玩,我跟卢先生则傻乎乎地待在旅馆里,也就能喝点可口可乐、吃点奶油蛋糕而已。当时两岸的差别何其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