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分晋四

赵无恤是个“守雌主义者”,赵家从赵衰、赵盾、赵朔、赵武一脉下来,都比较文质,心慈面软,类似大宋朝偃武修文的赵姓皇帝。这种家族性格刚好跟智氏的粗鲁桀骜相映成趣。但是,赵无恤外边虽柔,内里却刚,他不准备再伏首贴耳了,毅然回绝了智伯的使者。他说:“土地是先人的产业,我哪能随意送人?”使者一走,赵无恤赶紧把僚属张孟谈叫来:“智伯移兵打我的话,我该怎么办?以赵氏的力量跟他对抗,众寡悬殊,孤木难持啊。”

张孟谈说:“我们在北方的晋阳城,城垣坚固,仓廪充实。我们治理那里宽恤有恩,政教清明,不把老百姓当作蚕茧来抽丝,所以人们愿意效死。”

“对啊,我爹在的时候,也嘱咐我,如果出现三长两短,不管相离多远,也要跑到晋阳去。那是我爹在北边边境上新修的一座坚城啊。”

于是,赵无恤收拾东西,避敌锋芒,北上退保晋阳。《战国策》中有这么一句话,赵无恤“令车骑先至晋阳”。这大约标志着骑兵的出现,但还是和车兵混合编制的,尚未成为独立的兵种,而且数量极少。

晋阳在今天的山西中部太原城西南郊,左山右河:东有恒山、太行之险,西是汾河、黄河之固,并且远离晋人的活动区(晋人在山西南部),是个很好的拥兵自重的地方。郊外的空气真好啊,公元前454年,赵无恤一边欣赏着新兴的晋阳城外的山景,一边在城头检查工事。晋阳城的一个特点就是“固”。南北长十里,城墙厚度三十米,坚厚的城墙以夯土打造,中间还加固以木桩、石础。晋阳人心也很固,百姓心无二志,不会哗变。但是,赵无恤担心武器弓箭不够用,一旦打起持久战来,弹尽粮绝,光有个城墙有什么用呢。

张孟谈说:“当年董安于(就是大名人董狐的后代)修筑晋阳城,深谋远虑,建筑物的柱子都是青铜的。我们把铜柱熔化了,就可以造武器。墙骨是丈余高的荻蒿植物编的,可以挖出来做箭杆。”——令人想起后代成语“钉头木屑,皆可为用”了。

赵无恤刚刚准备好,智伯咬着牙,驱赶智、魏、韩三家联军,跑来攻晋阳了。联军激烈仰攻三个月,毫无进展,城下陈尸累累。然后智伯改为围城消耗战,一围就是一年多(一说三年),晋阳城稳丝不动。时值雨季,山洪暴发,河水暴涨,智伯和青蛙一起乐了。智伯是名门贵族,吃肉长大,所以智商高——没有点智商,也不敢傲物啊。智伯想出了水攻,命令士兵挖筑人工河床,修筑堤坝,决晋水入坝,以灌晋阳。

中国古代北方的第一个人工水库出现了:晋阳四周高,中间低(所谓太原盆地),大水汪洋一片,在这里积得象一个湖,湖中央是孤岛一样的晋阳城。水位最高的时候,升到了离城头只有三块版的位置,眼看就要灌进城去了。这下好了,赵无恤要喂王八了。

智伯约来联军的韩康子、魏桓子两家,坐上小船,一起看水景。踌躇满志的智伯对着滔滔白浪忘情地说:“我今天才知道,水是可以亡人之国的呀。”韩、魏两家暗暗吃惊。智伯能水淹晋阳,也能水淹我们啊。

智伯的家臣眼睛尖,赶紧提醒智伯道:“如今赵氏象瓮中的乌龟,插翅难逃。韩、魏两家看到这种状况,不但面无喜色,反倒忧心忡忡。可见他们跟您同床异梦。”

智伯赶紧拿这话去问韩、魏两家,你们俩怎么面无喜色啊,是不是同床异梦?韩、魏信誓旦旦:“没有哇,我们很高兴啊,我发誓,我真得很高兴哇。”

智伯心想:“晋阳城旦夕可下,城一下,灭了赵氏,就可以三分赵地,他们韩魏两家各得其三分之一。他们不至于这么傻,放着眼下的好处不要,要倒戈伐我吧。”于是,放开了韩魏不问。

这时候,晋阳城内一片泽国,城中水深两丈四尺,人家的灶膛里游出了青蛙和鱼。老百姓只好爬上房去“巢居”,在房顶支起棚子。灶台也被搬上了房,悬起来烧火作饭,非常苦恼。不过这种苦恼并没持续太久,因为已经不需要作饭了,因为米没有了。于是,老办法又出来了——晋阳城中“人马相食,易子而食”,当兵的吃马,当老百姓的吃儿子,炖着吃(“易子而食”真是我们的国粹啊)。

危急之中,赵无恤找来张孟谈:“军人都饿得骨瘦如豺了,水势再涨起来,全城就保不住了。不行我看咱就投降吧。”

张孟谈看着主子脸上那块青疤(智伯砸的)与屋子四壁的青苔相映成趣,说道:“您瞧我的。”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张孟谈自告奋勇,深夜缒城而下,抱着块门板,在水里划行,先后潜入韩、魏两家军营里串联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