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第3/5页)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是故人君惜赦。后世西蜀偏弱,而诸葛亮以不赦为治,遂能鼎足三分。汉帝与王莽虽不及见此,然《管子》却早已预警在先:“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久则不胜其祸。”频繁之大赦,不仅严重破坏现存法律,更大大降低了犯罪的风险成本。倘若犯罪的风险成本降低为零,这世界将会变成怎样?或许正应了王尔德那句著名的戏言:如果所有人都能够随便杀人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一天之内,人类就将彻底灭绝。

No.4:原罪

刘縯当时声望之隆,由以下细节可见一斑:在南阳境内,但凡提及刘縯,无人直呼其名,而是习惯性地称呼其字伯升,以示敬意。至于四方之豪杰,甭管是否真认识刘縯,都是一口一个“我的朋友刘伯升”,摆出一副和刘縯烂熟的样子,以借光长脸,自抬身价。

然而,不厚道地说,刘縯养客赚来的这点声望,就和水浒传中的宋江一样,大半还是靠钱砸出来的。刘縯提供给门客的待遇,虽然不可能像战国四公子那样奢侈铺张——平原君之门客,“刀剑室以珠玉饰之”;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然而数百门客的衣食住行,即使仅仅维持在一个温饱水准,其花费也是可想而知。

自父亲刘钦死后,刘縯一家骤然中衰。以中衰之家,养数百宾客,必然是捉襟见肘。然而,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宾客,刘縯一切以养客为重,对自己则是能省便省,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自奉之薄,无以复加。刘秀初回舂陵,见了刘縯的生活质量,不免大吃一惊,贩夫走卒都过得比这强呀,于是责问刘縯何必自苦如是。刘縯不想刘秀为家中的经济状况担心,强自掩饰道:“锦衣玉食还不简单!我所以不为者,乃是效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以志亡国之耻。”刘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于是信了刘縯。

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刘縯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想法赚上一笔快钱,以解燃眉之急。俗谚曰: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要想发财,最快莫过于经商。什么,经商来钱还是太慢?那你还不如去抢了。没错,刘縯及其门客正是去抢。他们多的就是暴力,有暴力,当然就要追求暴利。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刘縯等人瞄准的行当便是劫道。至于劫完道之后,顺便劫个色什么的,这种事情咱们并不敢说一定没有。劫完道之后,遇见胆敢反抗的,顺便捅上那么几刀,这种事情咱们也不敢说一定没有。

用今天的价值观来衡量,刘縯及其门客完全应该定性为有组织的黑社会犯罪团伙。然而在当时,像刘縯这样的强宗豪族,将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以暴力强取豪夺、鱼肉地方,早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即便是官府,也只能默认现状,听之任之,并不敢多加干涉。何以如此?如果能有幸采访到某位官府高层,并且在同意隐去其姓名的前提之下,他将向你透露:其实,他们也是有苦衷的。

No.5:官场守则

首先,要镇压刘縯这样的强宗豪族,势必动用军队不可,而地方政府却并没有常备军队可以调用。自秦朝废除郡县驻军之后,西汉和新朝在地方上同样也不设驻军。倘若地方长官铁了心要铲除此类强宗豪族,也有变通之法,那就是征召受训过的壮丁,临时组建起一支军队。然而,类似这样的发兵,必须先请示朝廷,征得朝廷的同意,再由朝廷派使者持虎符前来合符,然后才能行动。如果朝廷未赐虎符而地方长官擅自发兵,此为弄兵之罪,论死。

很显然,极少有地方长官愿意麻烦朝廷,更不敢擅自发兵,从而赔上自己的性命。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选择武力镇压。况且,类似刘縯这样的强宗豪族,不仅在当地一手遮天,朝中也往往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真要想连锅端掉,只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一惹怒了某位朝中显贵,最后倒霉的恐怕还是自己。

更为讽刺的是,地方长官并不总是处于主动进攻的状态,在强宗豪族面前,他们并不拥有理当拥有的权威,相反,他们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反而遭了强宗豪族的暗算。要知道:“强宗豪族豢养的门客当中,不乏冷血刺客,职业杀手之流,在这些人看来,只要能报主人之恩,管你二千石的太守,还是一千石的县令,那都只是一刀的事而已。”

正是由于以上重重顾虑,各级地方官员一般都会息事宁人,默认强宗豪族的特殊地位,彼此相安无事,豪族的归豪族,官府的归官府。至于由强宗豪族引发的民愤和冤情,只要未曾惊动长安,那便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是非曲直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