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第2/5页)

刘秀在学堂也听到消息,下学后向刘良求证,得知所传非虚,不禁大为困惑,正逢当时学到《史记·刺客列传》刺客列传,于是脱口便道:“要杀王莽,一刺客足矣。以天下之大,竟无一壮士,能取王莽之人头?”刘良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刘秀的嘴巴,斥道:“不得胡说。否则,有灭族之祸。”?

总之,在萧县县令的位子上,刘良好歹又赖了两年。到了公元十年,王莽政权已然稳固,于是颁下诏书,凡是刘氏子孙,一律双开,即开除公职,开除爵位,统统贬斥为民。刘良早有心理准备,倒也坦然,印绶交割完毕,便带领一家老小返回老家舂陵不提。

对于老家舂陵,刘秀其实并不熟悉。他自幼便随父亲四处游宦,又跟着叔父刘良在萧县生活了七年,从出生到现在,他在舂陵待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年,对他来说,老家的一切都显得既亲近,又陌生。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迅速见出老家的真面目——在舂陵田园牧歌的背后,正酝酿着一场愤怒和躁狂的风暴,其锋芒隐隐直指新皇帝王莽。

对普通百姓而言,谁当皇帝并无所谓,反正皇帝不外乎两种,操蛋的,更操蛋的。庙堂之上的事情,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根本无法关心,也无权关心。他们卑微地活在世间,努力证明着自己渺小的存在,然后匆匆告别人世,仿佛从未出现,却又永远消失。他们永远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已经打了几百年酱油,并将继续再打近两千年的酱油。

对于王莽篡位,舂陵的刘氏子弟们却无法如此超然。大而言之,祖宗基业旁落,既是国仇,又是家恨,身为高祖刘邦之后,岂容坐视苟安!小而言之,自王莽篡位以来,他们曾经高贵的皇室血统,便被烙上了耻辱的印记,变得和贱民无异,他们所有的尊严、特权,全都在新朝过期作废,化为乌有。

刘氏的老一辈们大抵和刘良一样,疲怠了,麻木了,不愿抗争,他们以为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汉室气数已尽,即使没有王莽,也会出来一个张莽或者李莽,革汉室的命,另立新朝。而年轻的刘氏子弟们,则对这套辩证唯物主义并不感冒,他们不满于安稳而乏味的生活,他们渴望再造汉室,重返荣耀,甚至不惮为此而牺牲性命。

革命的风暴隐晦地盘旋在舂陵上空,渐行渐强,直到把舂陵变成一座呼啸山庄。而让刘秀备感意外的则是,这风暴的中心,居然正是他的长兄刘縯。

No.3:养士

临渊恨鱼,不如退而结网。王莽篡位之后,作为亡国的王孙,刘縯并没有作无谓的诅咒,以夺取精神上的胜利,而是大力招揽宾客,开始培植自己的武装和嫡系。

豢养宾客之风,由来已久。上溯两百多年,前有战国四公子,后有秦国吕不韦、嫪毐。及至汉际,此风更盛,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低级官吏,乃至平头百姓,无不以多招纳宾客为荣。

养客者众,于是便有了争夺客源的竞争。和那些势大财雄的王侯豪族比起来,刘縯无疑缺乏竞争力,他要想以弱胜强,只能细分市场,不求天下宾客尽入我彀中,而是先以其中一类宾客为突破口。

刘縯选中了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亡人和逃犯。亡人和逃犯,或为仇家追杀,或为国家通缉,收留这些人为宾客,无异于惹火上身,弄不好,连主人自己都得跟着搭进去,因此,一般养客者对这些人总是敬而远之。

人弃我取,刘縯便先从这群人招揽起。刘縯豢养宾客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造反。这群人既然连人都敢杀,难道还怕造反?消息传开,亡命之徒纷纷来奔,刘縯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不出两年,麾下便聚集了数百之众,威震南阳,号为豪杰之首。

看官问了,这天下不是还没大乱吗?哪来的这许多杀人之徒?

杀人之徒众多,固然有杀人者的主观因素,但更重要的,却是杀人受到了国家的怂恿和鼓励。一个国家,居然会怂恿和鼓励杀人的发生,听起来不免难以置信,然而却是确有其事,问题就出在西汉和新朝的频繁大赦上:西汉共大赦八十七次,平均两年半一次大赦。新朝共大赦九次,平均二十个月一次大赦。

换而言之,如果阁下你杀了人,在西汉只需要逃亡两年半,在新朝只需要逃亡二十个月,然后便可以跟没事人似的,一切重新开始。譬如说阁下你正在杀人,倘若当场被抓了现行,那算你倒霉;如果没有当场被抓,那就好办了,逃呗。可别说你逃都懒得逃,你还是得逃,你得给官府这个面子,不然,你杀了人照样在原籍大摇大摆地晃悠,官府想不抓你都不好意思。你这一逃,自然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能至少每天管顿饱饭,睡个好觉。嗯,听说南阳的刘縯不错,他那府上,号称是风能进,雨能进,官府不能进。哦,这位仁兄,你刚刚也杀了人,那好,同去,同去。于是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