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9页)

李鸿章一生中,自始至终表现出非凡的精力和勇气。如果说道德文章是和曾国藩联系在一起的,那么身体活力则和李鸿章联系在一起。[56]他至少有六英尺高,抬首挺胸,比大多数中国人都高。他饱满的精神状态衬托着他高大的身躯,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有一种粗朴的肌体力量。[57]他举止庄严高贵,给人一种聪敏、机智、果决的印象。[58]1896年他环游世界,到达英国后,即使当时他已是73岁高龄,他那威严的仪表还是引得有人这样描绘他。

我从(下)议院往外走时,突然迎面遇上李鸿章,他正在被引进下院去听一个辩论。这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看上去身材异常高大,面容慈祥和善——蓝色官服雍容华丽,举手投足威严高贵,带着优雅的笑容欣赏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就外貌特征而言,很难想像有任何一个人能和李鸿章相比。这倒并不是因为他给人留下了功勋卓著、权势显赫的印象,而是他的风采传达出一种神仙般的自足、超脱而又对芸芸众生和蔼、慈悲的威严。[59]

与李鸿章良好身体素质的非凡表现相俱而来的是其敢想敢做和对健康身心的关心的非凡表现。在镇压太平军和捻军期间,他以率部亲临前敌、冒雨出巡营垒而著称。[60]在其晚年,当他主和而不是主战的政策使他遭到举国反对时,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因而决不畏缩,也不屈从人意稍做自责。[61]尽管他家资万贯,身居高位,但他并未纵情声色,而是过着一种有规律的、相当简朴的生活。[62]然而,直到晚年,年龄和阅历使他成熟起来时,他才深切认识到保养身体的重要,才开始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来。在1873年写给湖北巡抚郭柏荫(远堂)的信中,李鸿章说:“年来已定,约子初就枕,少壮迟眠,积习已惯,往往伏枕至丑后始可熟睡,然闭目静息,精神较旺,其得力于箴规者多矣。”[63]李鸿章还反对吸食鸦片,并试图在其同僚中劝解他人勿吸鸦片。[64]他的养身之道是多读古人书,静思天下事。他建议朋僚们躬行此道,以得到心灵的宁静和处理公务的方法。[65]

充沛的体力在李鸿章处理公务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他极其讲究实际,也极有工作效率,总是脚踏实地,思想与时代现实合拍。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没有沉湎于冥思玄想和深奥的理论之中。[66]讨论任何问题时,他总是把礼节弃置一旁,不使其阻塞通向达成友好协议的道路,而且,他能够以其惊人的洞察力抓住问题的核心。[67]他精神抖擞地投身于繁重的工作,确保每一件公文得到迅速办理,如果需要,他甚至坐下来亲自拟写一封措词有力的急件,而不是坐等文案来拟稿。[68]他每次出面与外国人打交道,都意味着这项工作要以几乎非中国式的速度来完成。[69]他既不是道德主义者,也不是斗士,但是他却试图根据自己的看法去解决问题,并在环绕其周围的各种社会限制中开展工作。《红楼梦》中有一段很适合于用来描述李鸿章的现实观。有人劝一个年轻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官员在办理牵涉到殷实权贵之家的案件时一定要慎重其事。当他反驳说那会有损公正时,那个人说:

“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70]

在李鸿章看来,像唐吉诃德一样与风车作战是毫无用处的。一个人只能量力而行,“惟有量力踏实做去”[71]。

在他管辖的范围内,李鸿章很清楚自己的权力有多大,并为其施政峻厉而自鸣得意。他有效地维持了自然和谐的状态,这对治人者来说十分重要;他决不允许任何反抗外国人的暴行发生,也不能容忍任何反抗朝廷的势力出现。[72]在直隶总督任上,他曾说过,尽管其他省份会有骚乱,直隶却不会有任何叛乱发生。[73]1874年,他的军队蠢蠢欲动,想发动兵变,他迅速果断地将其镇压了下去,并将几名叛兵枭首示众。[74]1900年任两广总督坐镇广州的短短一段时间内,他成功地镇压了活动在省河里的海盗,恢复了这一地区的秩序,这是以前历任总督所没能做到的。当他奉命赴天津谈判解决义和团变乱时,广州人恳求他留下,因为他们认为他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好的总督,生怕他一离开,骚乱不法行为会卷土重来。[75]

尽管李鸿章实行高压统治,他对平民百姓的疾苦也深为关心。平定太平军和捻军后,他倾注心力致力于被蹂躏地区生产生活的恢复。在江苏,他鼓励逃亡的人们重返被严重破坏了的家园,奏请对这一地区减免赋税,并清理河道、重建官署,还为便利当地商贾在苏州和上海之间建起了邮政制度。[76]在捻军活动过的地区,他决心铲除所有捻军余部,但他认识到,要想做到这一点,必须首先争取民众。他说:“……亟须慎选严明慈惠之牧令,广设方略,勤求教养,庶三数年后,奸宄可清,乱源自息。”[77]他认识到,有必要使用武力压制和恩惠拉拢两手政策。他经常使用“软硬兼施”一词。他不是盲目地坚持在民不聊生之时继续征收各项赋税,而是采取了一种较富建设性的政策,力图保障人民生活,以使他们有能力纳税。[78]当在个别地区使用西式轮船威胁到当地船工的生计时,他想方设法维持他们的收入。1869年接任湖广总督由上海赴武昌时,他很想乘轮船沿长江而上,因为轮船速度较快。然而,他还是遵从了当地船工的意愿,乘了中国帆船——但他是让轮船拖着这艘帆船的。[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