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社会背景

19世纪40年代,中国开始经历了一场备受蹂躏的遭遇,其影响至今犹存——这就是中国文明被一种彻头彻尾的异族文化所入侵、征服。这一来自世界另一半球的文化,对中国来说并非完全陌生,此前几百年间它们曾经有过程度不同的接触,但是中国人却一直将其视为不过是另一种蛮族文化而已。然而,到了19世纪,欧洲国家开始执行更具侵略性的政策,执行这种政策的动因是商业竞争,它以先进的军事技术和装备为后盾,包括经济、科学、政治、宗教以至社会思想,所有这些,对中国人来说全都是格格不入的。这一政策上的变化,中国人并未觉察到,他们仍将西方人看作是野蛮人,在与之打交道时,仍然坚持用与一切未开化民族打交道时使用的那种历史悠久的方式——与其保持一定距离,而又对其施以恩惠,这是世界上惟一真正文明的民族施于上述愚昧民族的那种恩惠。

随着19世纪渐渐逝去,中国人遭受了一次又一次军事失败,与此相伴随的是被迫在经济和领土上让步。一些目光较为敏锐的中国人开始意识到,这些外国人是一种新型的夷狄,与以往的征服者不同,他们不是来占领中国,然后用中国的方式来统治中国,而是确实停留在中国领土的边缘地区,满足于在经济、宗教和智能上战胜这个国家。这种夷狄用朝贡制度这种惯用的方式来对付是不行的,特别是由于他们拒绝承认中国固有的上国地位,拒绝谦恭、感激地接受中国皇帝垂赐于他们的任何恩惠;相反,他们坚持要求平等相待,坚持中国全面开放通商、传教,而不要有什么限制。另外,他们还带来了他们自己的行为准则、法律制度和一整套新的国际关系所应遵循的准则。更为严重的是,如若他们的要求得不到允准,他们就会发动一场依恃坚船利炮可以轻易取胜的战争!整个中国历史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中国不仅在对外关系方面面临着如此令它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题,在国内,1850年代和1860年代清政府还被卷入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起义之一——太平天国起义之中。这次起义,除在1864年被镇压前威胁着清王朝的生存外,还在思想和宗教上与西方世界有着联系,向这个王朝的支持者生动地表明了西方入侵的危险。

在这种内忧外患交织的似乎已经没有希望的局势中,一些汉族疆臣在失望之余,转而求助于一种非官方、非正式的制度,这种制度作为中国政府刻板僵化的行政机构的附属物久已存在。他们想以此为招徕人才、制定方略的工具,希望通过它来戡平内乱、击退外敌。这种制度就是著名的幕府制度。这是一种使用幕僚的制度,这些幕僚是由地方官个人聘请的,不是国家正式官员,他们为地方官提供其所需的专门知识,以便处理各种行政事务。

清代与明代及其以前一些朝代一样,是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官员的。依次三级的一系列考试[1],只考查考生的文学知识和文章水平,考生必须要通过这些考试才有资格做官。考生一旦通过这些考试,就被录用为官,如果他被任命为地方官,这位新上任的地方官就得负责处理地方事务中出现的所有问题,甚至是专业性很强的问题,诸如治涝、收税和决狱。他花费多年精心研习学到的是如何做文章,对做官所需要的专门知识知之甚少甚或全然无知,而且一般说来,他也没有兴趣或机会再特地学几年这些专门知识。同时,由于有种种清规戒律约束着他的为政之道,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犯了错误,就有掉脑袋的危险。结果,地方官们只得向行家里手们请教。国家行政制度对培养和录用有专门知识的辅佐人员没有作任何规定,因此,出于需要,地方官们不得不随时随地自己觅聘这种人才。

如果说中央政府在地方事务中最重要的两个方面——税收和司法方面都没有配备专业人员,那么,在外国新式作战武器和外国的国际关系准则方面有关专业人员的使用,就肯定更是没有作任何规定了。然而,在清朝的委任制度和分权制度下,地方官理所当然地应该对这些新问题负起责任,特别是如果他被派任在有外夷居住的条约口岸或受外夷威胁的沿海地区的话。

不但地方士绅,许多负责主持或参与镇压太平军和平息外夷的地方官,也比其同时代人显得对国家面临的问题更加关切、表现出更具独立性的思想。不过,尽管他们思想进步,但是他们毕竟是中国文明的产物,因而深信中国文明优于西方文明。他们认为,一旦中国战胜了西方优越的军事力量,中国其他方面优越的文明也就能够抑制这些新型的夷狄了。逻辑的结论是:借助西方先进的军事武器击败西方,同时,用这些新式武器镇压太平军以加速它的败亡;另一方面,学习一些西方的外交准则,以便使中国在谈判桌上不致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