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探索尚未成功,作者仍需努力

——作者自勉

这本《秦谜》,是我著作中受众最广的一本书,也是最难定位的一本书。

对于历史学的知识构成,我有“3+N的世界”之划分。3是历史学的三个基础世界:往事是第一世界,史料是第二世界,史书是第三世界。在这三个基础世界之上衍生出来的种种历史作品,都属于“N”的世界。

最初,我将《秦谜》视为漫游“N的历史世界”的结果。因为这本书的底本是电视讲座稿,针对电视机前的观众,使用通俗的口语,为对历史有兴趣的公众破解秦始皇的身世之谜。久而久之,又觉得不全是如此。因为本书的很多内容是学术上没有解决的问题,我用历史推理的形式作了解答。这些内容,对于专家来说也是新知新说,从基于史料推想的角度而言,似乎又有些跨界进入第三世界的嫌疑。其中的部分内容,我后来又用学术论文的形式作了论述,只是表现形式和深浅有不同而已。

理论和实际间有差异,说不清的事情不妨先搁置。

《秦崩》和《楚亡》两本书,不同的版本出来后,我都反复读,反复听,反复改。因为是已经成熟的形式,自信可以日臻精美。《秦谜》出版以后,我几乎没有细致通读过任何一个版本。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历史推理这种形式,尚在摸索中,一旦认真细读,难免生大改大动的念头。本来就拿捏不准,怕掉在深井里出不来,暂时听之任之为好。

所以,中信的责编来信询问有无修改时,我回答:除改定错误外,原则上不做修改。不过,有一点心得,我早就批注在书的空白处,一直想补充进去。经过权衡后,我将其放在后记里。

在本书第二案“弟弟和假父的故事(二)”的第5节“茅焦劝秦王的历史意义”中,我曾经对面见秦王嬴政,劝谏他宽恕母亲的齐客茅焦作过推测,推测他可能是从齐国来到秦国的使者,从诸侯国间外交的立场说动了秦王。

这个推测,是基于历史事件的走向,从齐客的身份引发出来的,并无直接的证据,有待证实或者证伪。正是因为有了这种问题意识,后来翻阅史书时,一些从前视而不见的文字,猛然闪光于眼前,几段从前没有留意的记载,一下子成为关注的亮点。真是应了那句话,史料不会说话,说话的都是借史料说话的人。人啊人,你只能看见你想看见的世界?

翻阅《史记·六国年表》,有如下记载:秦王政十年“相国吕不韦免。齐赵来置酒,太后入咸阳”。赵悼襄王八年“入秦置酒”。齐王建二十八年“入秦置酒”。

置酒,本义是设置酒宴。用在国与国的关系中,就是国宴了,用来招待国宾。也就是说,秦王政十年,秦国设置国宴招待赵国和齐国的国宾。那么,秦国设置国宴招待的赵国和齐国的国宾是什么人呢?

顺藤摸瓜,查《史记·田齐世家》,齐王建二十八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又查《史记·赵世家》,悼襄王八年没有任何记录,史书失载。据《六国年表》的记载,比照《田齐世家》,当可补记“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

于是真相大白!嫪毐之乱平定后,愤怒的秦王嬴政将母亲帝太后迁徙到雍城,罢免了相国吕不韦。就在这个时候,齐王建和赵悼襄王分别率领齐国和赵国的使团来到咸阳,秦王政设国宴招待,三国间有重大的外交交涉。在这场重大的外交交涉中,秦王政在对不同外戚集团的处理中,直接面临与诸侯各国的关系,必须平衡各方的利益。而茅焦,正是齐国使团的要员,他随同齐王建来到咸阳,站在以齐赵两国为代表的诸国立场上,劝谏秦王政明智地处置帝太后的问题,避免楚系外戚一家独大。聪明的秦王政,经茅焦点醒,马上迎回了母亲……

当然,要想彻底地究明这个问题,需要深入的历史研究和严谨的学术论文,作为公众读物的历史推理,只能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的《秦谜》,难免留下不足。留下的不足,正是继续努力的余地。我想,我会继续写历史推理,在我的计划中,《秦谜》本有续集,曾经定名为《秦帝国的秘密》,对秦统一后的诸多历史疑案,以及秦帝国为何二世而亡的原因,用历史推理的形式作一探讨。豪言放在事前,本是道家的忌讳。未做先说了,有大话之嫌,尽管不安,还是想借此告诫自己:

探索尚未成功,作者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