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第16/22页)

马扩先后也被任为沿江制置副使及沿海制置使两个要职,可见朝廷上还是有人想用他。由于他手下没有一支嫡系军队,朝廷调拨给他的军队,指挥起来不能得心应手,很快都辞免了。作为一个军事长官,正因为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他在北方时,挫失于真定、清平,到南方后也不能像岳飞、韩世忠那样得到充分发挥,获得显赫战功。这是他生平最大的遗憾。

绍兴和议前,金使撒卢母来临安,气焰嚣张,后来派马扩接待。马扩过去多次与撒卢母打过交道,深知他的底蕴,这时采用摆老资格的办法,历数金朝元老重臣过去与他的交情以摧抑其骄气,撒卢母气焰顿挫,在马扩面前十分尽礼。

这一招用以挫敌,可能也救了自己的命。那时马扩已长期居住在融州仙溪,野服筇杖,竟像个桃源中人。笔记小说中流传他的逸事一则,说他在仙溪盖了一所茅厕,一天如厕,手中持一支长矛,抬头忽见屋椽上一只碗口大小的蛇头,正在吐舌吸气。马扩一矛刺去,恰恰把它钉死在椽子上,只是找不到蛇身。后来仔细看清楚了那条蛇的形象特殊,头大身细,蛇身像根细绳盘缠在梁上。这传说如属实,马扩出门数步如厕,也要携带武器,说明他随时保持着警惕心。可惜他的神矛不能刺于金虏和巨奸之胸而仅仅试于蛇虺之首,这真值得悲哀了。

马扩的名字肯定会写在一德格天阁的屏风上,而且一定名列前茅。不过秦桧熟知他在金朝还有不少认得的人,唯恐对他下了毒手,万一引起金人的非议,不免自找麻烦,因此暂时移后,把他列入待决之囚、暂缓执刑的行列中。表面上看起来锋芒已敛、行止恬散而内心中还是十分激昂的马扩居然能逃过秦桧之手,成为一条漏网的大鱼,这倒令人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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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五年七月中旬,身居融州的马扩忽然接到他的畏友、当时也被斥居在湖南的刘锜一封来书,邀约他去岳州,扣准中秋之夕,与几位老友同在岳阳楼上赏月。信中讲明白他近来得了一笔淌来之财,足敷他们兄弟三日醵饮之资,希望马扩克日参加。

刘锜以大帅之子,参加戎行,入卫宫禁,做过多年高级将领,生活一向过得十分豪奢。顺昌战胜后,声名洋溢,以反对和议,斥居湖南,收入全无,能干贤惠的娘子,不幸积劳去世。他自己又不善理家,几年下来,竟落到赤贫地步。一天,他去乡间酒家赊酒过瘾,酒家不肯欠赊,争执起来。他一时感慨,在壁间题了一首《鹧鸪天》词,谈到本人经历,有“十万军中挂印来”之句,酒家才知道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宣抚判官刘四厢,从此刘锜的穷也传遍了天下。在临安的大将韩世忠及杨沂中先后派人送来金帛供他使用。刘锜在接受礼物时也分出档次。主战派韩世忠送来的礼照单全收,附和秦桧、张俊的杨沂中的礼物,他只收一小部分,退回大部分。

柘皋之役

刘锜与杨沂中同在战场打败金军,相处得还算不错。只是杨沂中靠拢权相,苟得富贵,骨气全无。岳飞死在风波亭,他是监刑官,虽系奉旨,他却不曾坚辞,因此刘锜鄙薄其人。对他送来之礼,面子上不好全却,只肯收一小部分,准备作友朋醵饮之资,一下子就用光,含有早些脱手之意。

刘锜、马扩分别闲居在湖南、广西,法律上虽无羁管的明文,但两个失意人聚在一处,肯定要受地方官注意。刘锜选择了岳州的岳阳楼为聚首之地,除避免在他们住处见面外还有一层深意。岳飞被杀后,无耻的岳州知州居然上奏朝廷:臣所知之州耻与逆臣同姓,乞改岳州为纯州,使州为纯忠之州,臣为纯忠之臣。朝廷准奏,改岳州为纯州,相应地岳阳楼也改名为纯阳楼。岳州改名,事在数年之前,刘锜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有改名之事,随笔写来还是岳州、岳阳楼。这一字之差中间含有千言万语,马扩自然会意。只是几位友好,书中没有明言其人,马扩也不需追问,到时自知。刘锜兄长要他聚会的岂有不可会之人。

在约定的当天中午,马扩赶早来到岳阳楼,不想刘锜已到岳州两天了,此时下楼来把他迎上楼去。两个阔别已久的朋友,还是刘锜刚来湖南时见过一次,竟又有十二三年未见面了,彼此都已改变得很多。刘锜鬓上竟已出现斑斑星霜,凡是想到刘锜当时风华正茂的年代,谁也不可能把刘锜和霜鬓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联系起来,因此使马扩特别感到惊异。马扩自己也改变得多了,青年时期他身上残存的稚气相当明显,如今已被额头上几条深刻的皱纹所代替,从形象到精神状态,他看起来都好像是一棵横卧在河边的偃蹇的瘦树。以致刘锜早已搁在喉咙口的一声亲热的称呼“兄弟”,竟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