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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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辛辛苦苦地把一座残破得不像样的东京城收拾得铁桶一般,双手捧与皇家,希望成为恢复的起点,北伐的根据地。他连上二十余疏要求赵构还东京,都遭到坚决的拒绝。

赵构不但不敢回到东京,也不敢久住南京。建炎元年冬季,在并无金人军事威胁的情况下,自动放弃南京,迁都扬州。

扬州背临长江,无重山复水之险,历史上从来没有割据者建都于此的。推测赵构、汪、黄君臣所以要迁都的理由,无非因它背靠长江,如有敌情,立刻可以逃走,依江自固,同时并向敌人示意,我甘心在此以小朝廷自娱,大江以北中原之地就拱手奉让了,你们难道不能放我一马,手下留情?

当此之时,朝廷的软弱无能、顾恋苟安与人民的英勇抗战形成强烈的对照。

东京市民在围城时期、沦陷时期以及帮助宗泽恢复经营的时期都有不寻常的表现,显示了这个新兴阶层的生气勃勃,善于在不利环境中奋斗。两河各城人民抗金的表现尤为特出,功著史册,比较起来,农民的敏感性似乎稍差一些,起步略晚,行动也比较迟缓。但当他们自身经历到金人残酷的占领,家中被掠夺一空,家人死亡,田地中的庄稼全芜,生活的来源无着落,他们被迫走上生活的绝路,总结出一条颠扑不破的经验,唯有执梃奋起,赶走敌人,或者聚众自保,不让敌人闯入,才是他们的生路。这样广大的北方农民也就发动起来了。

北方农民第一个抗金斗争的高潮就在建炎二年春夏之际形成了。

农民自发的抗金武装,一般都在头上裹一块红巾,他们没有统一的组织、统一的领导,只要裹上一块红巾,旗帜上使用建炎年号,攻城徇邑,打击金虏的,他们自己和敌方都称之为红巾军,实际上它是北方农民武装的通称。他们人数最多,声势最大,没有正规军见敌辄溃的怯战心理,并不认为金军有什么特别可怕之处。他们敢于到老虎头上去抓痒,有一次,一支不到二百人的红巾军,在潞、泽之间袭击粘罕的大营,金军不防,被他们抢入中军,粘罕仓促出走,差一点做了他们的刀下之鬼。

粘罕这个八面威风的大元帅,生平打过多少硬仗,活捉天祚帝,攻陷东京城,特别在斡离不死后,已成为金军全军的统帅。但他几次在阴沟中翻了船,在晋北被韦寿佺、李臣部义军打败,见讥于马扩;在太原附近,受到石竫部山寨义兵的袭击,损兵折将;这次在潞泽又吃了大亏。他不知道吸取教训,后来亲自领兵攻打山东的一个小郡濮州,守将姚端出其不意,乘夜劫营,吓得粘罕来不及套上靴子,赤足而逃,狼狈不堪。

潞泽之役,虽然没有擒获渠魁,但大张了农民武装的威风,战士们信心倍增。河东解州是三国蜀汉名将关羽的故乡,有人撰写了一篇《劝勇文》张贴在关羽庙前。这个题目就很有意思,内容是说金人有五事易杀:连年战辛苦易杀;马倒便不起易杀;深入重地力孤易杀;多带金银易杀;作虚声吓人易杀。这五条都是农民军从实际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文字朴质,内容却符合实际。这篇文章后来被镂版刊行,风行一时,农民军视为行军作战的金科玉律。

黄河从山西西部折而南走,分割了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之地。解州正好处在这个折角中。距河而南,就是著名的三门峡、陕州、灵宝一带。第一次伐辽战争时,种师中就向部将李孝忠指出这一带地方的重要性,守住了它,等于守住潼关的大门,不放敌军进入关西。

李孝忠牢牢地记得种师中的教导,他从河北回来后,果然率领旧部属做过和尚还俗的吕园登、聚众保卫家乡的龙门人邵云等人来到这一带活动。

马扩劝李孝忠改名是为避金人耳目,但在宋朝他也是个逋臣,只因为他与岳飞一样,以一个微末的武弁上书昌言国家大事,反对把李纲逐出中枢,置于无用之地,因而受到当局的迫害,悬赏缉捕。看来李孝忠这个名字在敌我两方都没有立足之地。他索性就用李彦仙这个假名,并以注籍,后来被授为石壕尉。石壕以杜甫在此写了一首不朽的《石壕吏》而名垂千古。李彦仙来此做个小小的尉。其时金朝大将、粘罕麾下第一号人物孛堇娄室正统大军意图西入潼关。李彦仙聚众宣言道:“俺李彦仙籍贯巩州,非本地之人,不似你们家室田庐祖坟都在本地。今作尉于此,决心率兵扼守三嘴之险,以遏金虏西上之师,兼保本地。今与尔等相约,一旦战起,立功者有赏,畏懦不前贻误军机者,必将尸之于市。”

部众听令,李彦仙第一次出兵袭击就掩杀金军千人,然后纵兵四出,连连踏平金人营垒五十余座,取得西路作战以来宋朝正规军从未取得过的奇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