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9/19页)
渊圣第二次蒙尘,出城前以太子监国,命孙傅为留守,执手托付道:“朕此行吉凶难卜,以太子与宗社托公,公好自辅之。”
“臣敢不尽心辅佐太子,事有蹉跎,继之以死,决不负陛下之托。”
这两句对话,犹在耳际萦绕,事势已变,金人要索朱皇后、太子出城,他身负师保之重,何况自己的名字是一个“傅”字,对太子的安全负有全责。当时宗社国家太上皇官家都保不住了,唯独一个太子,他还想死死保住,自己想不出办法,只好问计于吴革。
吴革料事屡中,孙傅知道他有文武才略,对他十分器重。只是吴革多次建议,孙傅都不能用,不是不想用而是不敢用。譬如病危之人,非用重剂劫药不足挽救,医生开了方子,病家迟疑低回,唯恐一剂而死,不敢服用,这是所有庸懦迟缓的病家的通病,他们宁愿慢慢地去就必死,而不愿冒一下险以求万一的生存。
当时吴革提出一个大胆建议,派人去找一个与太子年龄相当的男孩,今夜密送入宫内。此事要留守出力。明日虏人要索皇后太子出城,皇后抱着假太子,车驾经朱雀门时,老百姓鼓噪拦住不放,定要留下太子,与奸党纷争起来,乘乱中把假太子推堕车下,让奸党们舆尸出城。此事义士何宏、李宝辈足以了之。不过皇后掩袂痛哭,要装得逼真。这里仍以赈饥救乏为名,团结忠义之士,结成队伍。太子微服居中,溃围而出,再作后图。突围之事,吴某身自任之。此计大妙,只不知留守敢不敢行此公孙杵臼、程婴之事?
吴革用的激将法,孙傅一时感动,慨然允诺,并愿身任公孙杵臼,明日保假太子出城,不惜殒身碎骨,以坚敌人之信。及至吴革把假太子找来,他去大内,看到内监邓珪关防严密,皇后太子居室都有人穿梭似的往来,假太子又不争气,在他怀中连声啼哭,他无隙可乘,只得废然而返,一条好计,又成画饼。
补过赎罪不能单凭主观愿望,还得有一定的胆魄能力。坐而论的宰相一般都缺少立而行的能力。孙傅既拿不出其他办法,最后只有向金人乞哀之一途。在那一段时期中,宋朝的官员,还有一些太学生、老百姓对金人存在幻想,认为国家大事凭他们写几封哀求信,磕几个响头,就会得到金人的怜悯,斡转乾坤。有的人明知金人冷酷,哀求不成,可能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还要去撞一撞。他们倒不缺少杀身成仁的勇气,只要青史中为他留下一个存赵殉节的美名。其志可悯,其事可耻,其实是愚莫及焉!
不过金人对孙傅倒没有十分为难。
反对立张邦昌的还有留在斡离不刘家寺大营的司马朴。他虽是渊圣的随行臣僚,只因身为司马温公之后,受到斡离不的敬礼,不与何等一起拘留在青城小幕次。他得知废赵立张的消息后,移书粘罕、斡离不,不是向他们哀求,而是以大义相责,诘其背信弃义数端,其词甚直。粘罕读了,十分愠怒,斡离不竭力保护,不让他受到迫害。司马朴以后被俘入北地,持节不屈,有人把他比为留胡十九年、牧羊北海、不辱使命的汉朝典属国苏武。司马朴终于没有能够回来。
太学生黄时偁、汪若海、徐揆先后上书给粘罕表示反对废赵立张,他们或被杀或被逐,结局有幸有不幸。其中徐揆是吴革的朋友,平日赞画,多有智数,最后上书一事料想得不到吴革的同意,就瞒过了他,诳骗南薰门的守将拔离,说有金银相献,居然见到粘罕,当面诘责,词气激越,粘罕发怒,一声“蒙霜特姑”,就把他敲死了。
太学生的表现不一,其中也有一些败类。后来金人索太学博士十人,太学生堪为师法者三十人,“如法以礼,敦聘前来,师资之礼,不敢不厚”。当时报名的竟超过金人原来要求之数。金人把他们甄别考试一下,说“不要你等作文议策论,各要你等陈述乡土方略利害”。四川、江西、浙江等地的太学生,争持纸笔,陈山川险易,古今攻战据守之由以献。有的还说大军进取,愿执鞭镫为前驱。其实当时金军并无南征的计划,太学生应试也是闭门造车,瞎说瞎话,目的无非想利用这块敲门砖,敲开仕进之门。伪朝授予一官半职后,他们先忙着把自己眷恋的妓女娶回家中快活一时。胆大的还敢于到金营去指认俘囚中的美貌女子,说是自己的妻妹,要求领回。
当时城门久闭,瘟疫流行。最流行的是一种叫作“水肿病”的,患者全身水肿,皮肤苍白,好像多时泡在水中一般,半月十日不治,即告物故,治疗时也并无特效药用,只要吃点美食,增加营养,自然痊愈。太学生平日待遇较好,吃不起苦头,围城以来,营养盐分都严重缺乏,患者尤多。短期内死亡的竟达数百人,占在籍学生三分之一以上。那些太学生急于要去应试,倒不一定为了做官,目的无非是贪图吃一点,苟延残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