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2/19页)

这支运送乐器乐人的队伍上午巳时出发,比范琼亲自押送的皇族俘囚要早两个时辰,因此逃过范琼的耳目,平安抵达南薰门。

南薰门下人山人海,拥塞御街,这和前些日子一样,所不同的是今天人更聚得多了,有人大呼:“百官罪恶,使国家遭到如此祸殃,如今一切灾难都由我百姓承担了,但愿天佑我君,乘舆早还。”

一语才说完,千百人都响应起来,大家重复“天佑我君,乘舆早还”这八个字。后来嘈嘈杂杂地已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但他们的高昂情绪、激越表情还是可以看到的。

忽然人们又喧动起来,大家让出一条路,让一支齐整的游行示威队伍通过。这支队伍有数十人,男女老幼都有。他们用铁链条锁住头颈,手里捧着香炉。从他们身上发出一股烤炙的焦味,并且嘶嘶作响。原来他们将一股烧得通红的棒香绑在裸出的手臂、大腿上烤炙自己。还有个别的人在新剃的头皮上烧香洞,好像在莲座前剃度一样。走在最后的一名青年汉子,裸出上体,除了让别人在他背上烤炙外,自己又用刀子剖开胸前的肌肉,鲜血直流,他大口地吁出粗气,却熬住了不喊痛,不作一声呻吟,旁边一个模样好像他妻子的年轻妇女不断地用一块已被染成通红的白布替他揩拭血污。他吆喝着,不让她走近他的身体,似乎亵渎了神明。

这批人都是狂热的宗教徒,他们要用苦行僧戕害自己肉体的方法来感动上苍,保佑乘舆早返,同时也含有向城上金军示威的意思,表示大宋子民为了保护圣驾不怕要吃多少苦头,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们的行动果然也吸引了城上的金军,大家都上城来看。

宗教的狂热一旦与爱国心结合在一起时,可以产生一股他们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超人的勇气。如果到事后追想,那一定会使自己战栗发抖,但当时他们却行若无事。他们也深信示威游行以后只要到他们出发的寺院中抓一把香灰,涂抹在伤口上,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这批宗教徒走过以后,接下来就是押送乐人乐器的车队。由于金方大规模地要人要物,这样的队伍每天都有经过,东京人见怪不怪,都放他们过去了。只有后面的几辆车子,与众不同地用幕布严密地遮盖起来,车内还有吱吱喳喳、抽抽噎噎以及双手擂着车壁的哭闹声。车队旁几名公人挥舞皮鞭,吆喝着要她们安静,这才引起人们的注意。

冷不防哪一辆车上的旧棉帘被拉下了,围在车厢四壁的一整匹绢帛也被解开,车内探出几个人头,她们都是打扮得十分漂亮的美妇人,现在因涕泣交零,竖一道横一道的泪痕把粉黛胭脂冲出无数道界线。她们肯定已听到百姓的呼吁、痛骂,引起了自己的悲恸。她们一递一声地痛骂徐秉哲无耻,把她们打扮了送给金酋献礼,自己好升官发财。有的骂徐秉哲也有老婆女儿,要升官发财,就该把自己的妻女献给金帅,为什么要出卖别人的女儿。

周围老百姓马上明白事情的真相,他们围住这几辆车不放。护送公人还想逞威,老百姓把他们的皮鞭抢过来就打。护送官周懿文一看势头不好,急向押送乐人乐队的官兵求救,哪知这批官兵事不干己,竟是推推托托地不肯上来干涉,双方相持了半天,把这条可容六头大象并头通过的御道拥塞得十十足足。

不久范琼带着一批刀出鞘、弓引满的精锐骑兵押送皇族前来。他一看前途拥塞,拍马上来打听。

范琼的作风,与其他任用不同。他不要偷偷摸摸,而要大鸣大放地通过御街,还顶好让老百姓向他夹道欢呼。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干的是违背天理人心的事,但凭着手中的这支精兵,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区区几万名老百姓何足道哉!只消铁骑一冲,保管冲出一条血路,向金人交割俘囚,完成出色的任务。今天要流血,他是有思想准备的,流点老百姓的血怕什么,完成他的押送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当下他骑匹高头大马,仗着佩剑,冲到队伍前面,连左右护卫也不要一个。

老百姓们似乎被范琼这股凶焰怔住了,太上皇、太上皇后以及龙德宫的宫人侍卫们缓缓通过。太上皇是老百姓熟悉的,过去几十次“鹁鸪旋”中,他们早都拜识了龙颜,现在看他掩面痛哭地经过夹道的人巷中,直往城厢而去,竟没有一点反应。

然后是大哭小喊、男泣女啼的诸皇子、皇妃、公主、驸马。他们有的坐车,有的骑马,还有车马都挨不着,只好徒步而行。这些贵人中间,百姓熟识的有皇叔燕王赵俣、越王赵似二人。燕王赵俣有“鼓王”之称,常在群众的场面中兴会淋漓地击鼓,人们对他尤其熟悉。二王在第一次围城中曾赞成李纲守城之议,反对渊圣出走,赢得人们的好感,他们骑马经过时,有几个胆大的百姓越众上前,笼住燕王的马头道:“大王家的亲人都被押走,奈此一城生灵何?不如留一人以存国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