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2/22页)

斡离不的最高统帅的地位并无明文规定,相反地在金廷历次颁发的文告中以叙齿排列,粘罕的名字还放在斡离不之上。只有在极密的诏书上,金主完颜晟才把斡离不的名字放在粘罕之前,在两次伐宋战争大军出发前的御前亲贵会议中,金主也作了同样的暗示,这使粘罕自己心里明白尽管他占有资格、功勋、年龄、地位等方面的优势,还是无法与得到朝廷支持的斡离不竞争,在他们两人之间,实际上是有着从属关系的。不用说粘罕从此对于这个从兄弟怀有一种秘密的敌意,而对支持对方的叔皇帝也逐渐产生了怨望的情绪。

但是斡离不平日含蓄不露,不愿轻易使出这一撒手锏,妄自尊大,倒是处处推尊粘罕,尽量减少摩擦,在敌人和部下亲贵的心目中造成两人和衷共济、攻战必克的印象。正因为这样,斡离不在今天会议中,一反常规,毫不含蓄地把粘罕放在从属的地位中,强迫他接受命令,这种突然转变的态度使与会的亲贵们都十分震惊——他们中很多人也在不同程度上反对这些禁令,希望粘罕带头发难,打消斡离不的成议。

把别人的含混不露看成懦弱无用,把别人的谦让看成对自己的畏惧,这肯定要大吃苦头。粘罕吃了这点苦头,心有不甘,会议后,把亲信谋士高庆裔、时立爱两个汉儿留下来,冷笑一声道:“那黑厮欺负俺不读兵书,说什么‘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这等屁话。说了一遍不够,又说两遍、三遍。俺国中三岁小儿都懂得这道理,难道俺堂堂国相、都统还不懂得?倒要他来教训。”

粘罕越说越气,说到后来,索性拍案抵足大骂起来:“这黑厮又懂得什么?他行军作战,还是俺从小把他带出来的,到今天略有知识,就爬上俺头顶来。他有多大本领,立过多大功劳?说到头,还不是靠他那条硬后腿?”

即使在盛怒之下,说到“硬后腿”,粘罕的嗓音不禁压低了。

“国相息怒!国相高瞻远瞩,早已全局了然,成竹在胸,岂他人所能望其项背?二太子郎君也不过在人前这样说说罢了。他的功伐勋业怎可与国相相比?”

高庆裔、时立爱一齐回答。他们明知道粘罕、斡离不两人失和已久,积怒甚深。但金朝权贵内部之事,反复甚多,何况又涉及朝廷内幕,他们身为汉儿,不便厕身其间。事实上粘罕曾有几次暗示到他与朝廷的关系,这两个谋士把他的话引逗出来后立刻又戛然而止,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不单为粘罕的安全着想,也为的他们二人之间也有不少矛盾,机密知道得太多了,话一时说得过头,就会授对方以柄,必要时反摏自己。这是作为一个谨慎的智囊人物必须考虑到的问题。凡是在一个相当巩固的政权下面阴谋策划异动的叛乱集团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团结,不管在阴谋萌芽时期还是在彻底崩溃或侥幸获得成功以后都是如此,这在他们的内心中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他们每行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要在不惹动主子或同僚怀疑的前提下,为自己留个后路。

这一番并非出自衷心的泛泛之论当然起不了慰劝的作用,粘罕继续一发无遗地宣泄他的怒气说:“那黑厮也须知道俺身为一军之帅,在先皇帝时就转战漠北,屏藩国家,到底把那个釜底游魂的耶律延禧手到擒来,绝了契丹人之望。”说到这里,耶律大石一对令人望而生畏的绿眼珠忽然在粘罕眼前闪烁起来,他知道“绝了契丹人之望”这句话说得过分了,契丹人之望不系在耶律延禧而系在耶律大石身上,这真是契丹三岁小儿皆知的道理,不过脱口说出的话好像脱手的离弦之矢一样飞出去就追不回来了,他也不想更正它。他继续说下去:“请问满朝亲贵元老,哪一个有俺这样的功劳?况又任为国相,尊属长兄。那黑厮凭着这条硬后腿就独断独行,目中无人起来。俺看他这两年越变越恶,越变越坏,变得面目全非,想是离死期不远了。”

认为别人的思想行动发生剧烈的变化是将要死的标志,以咒诅怨仇者早死为快,这两条,在当时,无论在汉人或女真族人之间,无论在亲贵或平民老百姓之间都是如此。粘罕幸灾乐祸,骂得痛快,高庆裔、时立爱二人在一旁听了也觉得高兴。如果粘罕把斡离不的谋主、过去的同僚、现在的同行刘彦宗一起骂进去,他们就会更加高兴。这个刘彦宗的头削得更尖了,简直是无孔不入;手伸得更长了,简直是无所不管。但愿斡离不早早死了,国相重掌大权,谅刘彦宗那厮也逃不出他们的掌握。高、时之间固然也有矛盾,痛恨刘彦宗的一点却是绝对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