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9/11页)

利用母亲和妻子在打包袱的这个空隙时间,马扩出去把牲口检查一下,那就是刘锜送他的御赐“玉狻猊”。它上过战场,有作战经验,刘锜以此送给兄弟乘骑,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但是连得那匹牲口也早经母亲很好地照料过了。他再出去和伴当们亲切地聊了一回,明天他们也要随他一起出征,他们也经过母亲的帮助,整好行装,单等天一亮就出发。他们劝他早点回房去休息。

外面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挂心了,他回到房里,听母亲的叮嘱,什么东西放在哪个包袱里,省得临时要用起来难找。

他深深感谢她们为他所做的细密周到的准备工作。母亲为他准备的都是实际需用的,而妻子的准备中还蒙上一层感情色彩。当他将这件把她的一颗受尽煎熬炙烤的心一起缝进去的絮袍,亲自塞进包袱时,就好像扪叩到这颗心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的历程,它刚刚缝好,他感觉它是火热的。他虽然说话不多,虽然在许多场合中都不急于表达自己,但在这个温柔的动作和表情中,亸娘明明白白地获得了他了解她、感谢她、喜爱她的真凭实据。他确实是这样,一向是这样,不可能不是像她所希望、所想象的这个样子的。

她们又最后一次地检点了行李。

“红羊皮箧里装的一副连环素铠是你丈人赠送给你的。”母亲说,“亸儿巧手,照着你的个子、身量改制好了,又在臂肘、膝盖处换上新皮,收拾得齐齐整整。儿呀,你自己的铠甲留在那里没带来,一旦上了战场,就靠它护住你的身体了。你要随时护住自己哟!”

马扩谢了母亲和妻子,然后与她们筹计起家计来。

“娘!孩儿这番出去后,家里这副担子又要搁在你老人家和媳妇身上,那也不轻啊!”

“儿子,你放心去吧,亸儿贤惠,我们会把它管得好好的。”

“媳妇年轻,又要照顾泰山,娘还得在东京住上一时再回保州去哩!”

“哪能把亲家撇了就走?娘会伴着亸儿在这里照料你泰山。”她停顿一下说,“再说有刘家娘子在这里照应,柴、米、油、盐,样样都不烦心,要住多久就多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孩儿刚才还拜托嫂子,请她多多照应你婆媳俩和病人呢!”

“姊什么都想到了。”丈夫这句话说得见外了,亸娘微微地噘起嘴唇说,“昨夜说过,今天又特地说了两遍,要你放心,还待你去拜托她?”

“刘娘子那天说过,”马母带着虽然认为她的话说得稚气却也盛情可感的老年人的诚恳说,这使得她在灰色的冷调子下面浮泛出一层热的底色,“她离不开亸儿,亸儿离不开她爹,怎得咱三家,姓赵的、姓马的、姓刘的长住在一起才好。”

“将来的事可说不定了。”马扩微笑道,“只是孩儿此去,怕要一年半载才得回来。万一前线有些蹉跎,保州近在咫尺,也非安乐之乡。好笑童贯那厮,只想功在俄顷,口气之间,连冬衣也不必带,打算到北道去三两个月就功成归来,天下哪有这等容易事?”

“儿子回来时,你爹可也要回来了。”母亲忽然叹口气,“可怜他这几年东奔西走,何尝在家里歇上半月旬日!”

“孩儿一上前线就去找寻俺爹,娘有什么让孩儿捎去给爹?”

“上回他寄信来时,就给捎去两个包袱,这回你见到他可是空手了。”她想了一想,道,“也罢!你爷儿俩一样的脚码,见了爹时,把娘做的八搭麻鞋留两双给他也好。”

“孩儿给爹留下就是。”

“还有见了你爹时,千万捎个口信给他,就说娘说的,咱家的新妇可贤惠啦!”

马扩转过脸来朝亸娘笑笑,笑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夜已经很深了,马母吩咐他们早点休息,自己也回房去了。

一泓清泪已经长久地滞贮在亸娘的眼眶里,只消一句温柔的话、一个体贴的动作,就会把它碰落下来。婆母回房后,马扩把她轻轻推了一下,示意她也该早休息了。她再也憋不住,眼泪急骤地流下来,不停地流下来,然后,她像小女孩似的把整个身体伏在一张白木桌上失声地哭出来。

他推推她,她越发哭得厉害了。

“小驹儿啊,你怎么啦?”他轻得好像耳语似的对她说,“你可记得我第一遭出门的那天,你是怎么个情景?那时,你可真是个小女孩,哭着,哭着,把那根辫儿绞呀绞的,都绞得松了,嘴里一个劲儿地说我一去就不再回来。隔不了三个月,我可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两支白箭翎?你一听说我回家,筷子都没丢下,拿着它就奔出大门口来迎我,后来白箭翎就缀在筷子上面,你又拿来送还给我。这些你可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