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1/11页)

东京人在一天之中送走了四万名大军以及几乎为数相等的士兵、伴当、民夫和杂务人员,减少了将近这个城市十分之一的人口,的确显得有点冷清了。但是喜欢热闹的东京人永远不会忘掉从这一类新鲜节目中汲取使他们感到有趣的谈笑资料。

四月初十的新鲜话题是议论大军受检阅和出发,一切都很不错的样子。宣抚使童贯披上一副黄金锁子甲,倒也威风凛凛。只有第一次穿上戎装、骑在马背上的宣抚副使蔡攸显得很别扭,他老是要去摸索他还没有习惯的佩剑的钩子,好像刚拔牙的人,老是要用舌尖去舐新空出来的窟窿一样,以致佩剑两次脱钩,掉在地上,要亲兵替他拾起来再行挂上。当时引起了哄堂大笑。

四月十一日的“头条新闻”是昨夜大军出城在陈桥驿驻屯。有两名替宣抚使掌旗的旗手,竟然丢下旗杆,带着镏金的旗斗和旗帜,开了小差,实行“卷逃”。大军刚出发就丢了帅旗,这似乎有点煞风景,像是个不吉之兆。但是事情到了喜欢寻开心的东京人的嘴里,挤去了其中令人不舒服的水分,就变成新鲜活泼的话题了。

东京人多么会寻欢作乐!

你瞧,“卷逃”这个词儿是谁想出来的,用得多么妥当贴切。卷去这两面全幅缎制的新旗,再加上镏金旗斗和旗杆顶上两只银葫芦,至少也值一百两银子,这两名逃兵算是发了一笔小小的财。

东京人向来不反对别人求富贵的勾当,特别不反对那些小人物从官府里掏摸些油水。既然大官儿们从老百姓身上榨取大量的脂膏,已成为公开、合法化了的事情,为什么对那些小人物倒要斤斤计较呢?拿了蚂蚁顶缸,这叫小题大做!

从孟蜀以来,东、西川的官府衙门里都勒有石碑,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等字样,称为“戒碑”。宋太宗以后,戒碑遍及天下,这真是官样文章的绝好样板。既然官家睁开一只眼睛,闭上一只眼睛,眼看着大小官儿们用着一根根的吸管,把老百姓的鲜血连带骨髓一起都吸干了,官儿们即使把戒条背得烂熟,熟到可以倒背出来,又顶得什么用?官样文章照例是读得越熟,就越不起作用的,何况到了宣和年间,即使表面上肯去熟读戒碑的官儿也越来越少了。

显然不是因为丢失帅旗这一件偶然的、不吉利的小事故造成伐辽战争的失败,而是官府的蠹虫把这棵社会的大树蛀空了这一带有普遍性(哪里有戒碑,哪里就有官儿犯罪)、根本性(闭着一只眼睛的官家就是一切官儿犯罪的总根子)的事实造成战争的失败。东京人虽然爱憎分明、聪明绝顶,却要等到很晚的将来才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