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7页)
可是知道了以后的下文是什么呢?他没有明白表示,甚至连刘锜谴责的现况,官家也不置可否。看来,做官家也有他的难处,有些事不便于明白表态,只能处之以模棱两可的态度。
然后刘锜又委婉地提到官家当初的诺言,表示愿往前线效劳,这又是使得官家为难的问题,他沉吟半晌,说了一句:“朕日前答允过卿到前线去的话,且待理会。”
但是刘锜明白,“且待理会”是官家的一句口头禅,话虽然说得委婉,含意却是明确和否定的。他如果说“且待商量”,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当他说了“且待理会”,事情就没有挽回之余地了。
官家看到他一向宠信的刘锜的失望,也感到非常抱歉,好像要加以补救似的,他忽然说出下面一番出人意料的话:“朕用童贯为北道宣抚,不料他近来昏瞀特甚,谬误极多,殊乖朕之厚望。朕昨已加派蔡攸为宣抚副使,名为专任民事,实以监察童贯,使其不敢胡作非为。卿是明白人,想可知道其中的奥妙。”
“官家圣鉴极明。”刘锜深深地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直率地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微臣生怕他两个去了,对种师道的掣肘更多,无裨军事大局。”
“这个卿不必过虑,朕既用种师道为都统制,岂有不加信任之理?只是‘上兵不战’‘止戈为武’,古有明训。倘能不战而屈人,岂不大妙!卿得便可把此意转告种师道。”接着官家又情意稠密地说道,“军旅之事,卿所专长,朕左右也需得力之人,以备顾问咨询。卿还是暂留京师,侍朕左右,前线如有缓急,再放卿出去不迟!”
刘锜回家后把他和官家的应对一一告诉了赵隆和马扩。他们都为刘锜不能上前线去而感到惋惜,大家慰勉了他。
亸娘注意到爹的一句话:“前线之事,瞬息万变,事前哪里都说得定!贤侄报国心长,好歹总要出征前线。即如愚叔,这把年纪了,也是不自量力,不甘伏枥。”
这虽是安慰刘锜哥哥的话,亸娘却还是第一次听爹自己说出愿往前线的话。她深深地对爹看了一眼,似乎在他心里发掘出一个重大的秘密。
然后他们谈到蔡攸之事。大家都猜不透官家何以要把童、蔡之间的蹊跷关系告诉刘锜。不过这个意见大家都是一致的,轻薄浮滑、童骏无能的蔡攸,怎能“监察”得了老奸巨猾、城府深密的童贯?他们两个在一起时,不是童贯老远地把蔡攸撇在一边,就是两人同恶相济、狼狈为奸,第三种结果是不会有的。他们怕的还是刘锜奏对的那句话,怕他两个联合起来共同对付种师道,使种师道受的压力更大。
这时赵隆忽然兴致勃勃地讲起一个二十年前流行过的笑话。说是笑话,却是实有其事:“那时节,你还怀在娘胎里,没落地哩!”赵隆难得有一次说到亸娘的母亲,然后又指着刘锜娘子说,“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娃娃吧!”
那时蔡京刚从翰林学士进入政府,正在得意忘形之际。一天吃罢了饭,他忽然想到要试试几个儿子的才情。
“你等日日啖此,”蔡京指着一碗白米饭问道,“可知道它从哪里来的?”
“生米煮成熟饭。”蔡鞗很快地回答,“这碗饭分明是用白米煮成。”
“回答得好!”蔡京点头赞许,“可是白米又从哪里来的?”
“粮仓里搬出来的。”这回是蔡絛抢先了。
“非也!为儿的亲眼看见白米都从席袋中倒出来。”蔡儵不甘落后,纠正兄弟的话。
“你们省得什么?”善于鉴貌辨色的蔡攸看看“郎罢”的气色不善,又连忙纠正两个兄弟的错误,教训他们说,“你们纨绔成习,只省得饭来张口,哪知道物力维艰,来之不易。今天教你们一个乖,白米是打臼子里舂出来的。”
“当时俺等都在部队里,听了这个都笑痛肚子,笑那些文官的子弟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赵隆补充道,“谁知道过不了几天,蔡攸已擢为中书舍人,大家就此称他为‘臼子舍人’。”
“如今时势颠倒过来。”刘锜也禁不住笑道,“臼子舍人不必再去奉承老子的颜色,倒是老的要伺候臼子儿子的颜色了。”
“如今臼子学士又要到河北去当宣抚副使,”刘锜娘子接着说,“只怕把河北的老百姓都放在臼子里一杵杵死,这才叫老百姓遭殃哩!”
“正当军务倥偬之际,却派了这等人去宣抚北道,岂非朝廷的失政!”马扩慨叹地说。
“老百姓哪里甘心就教他一杵杵死了?”赵隆重新回到对权贵们的激愤心情中,愤然地说,“听说河北义民云聚,攻城打州,专一杀戮贪官污吏。蔡攸多行不义,积怨所至,一旦为义民所获,放到臼子里一杵杵死,这才大快人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