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7页)

儿子转告他刘子羽转告的消息,说王麟、贾评要告他的状,对此,他只是一笑置之。他说这两个目前是宣抚司里的红角儿,雄州城被他们扰得人仰马翻。他们见到他就瞪眼竖眉,恨不得把他置之死地。他心之所安,对他们也无所畏惧。

然后他谈到主题,谈到当前的敌情。目前大军只在雄州前线布防,最前线的白沟只有小部队驻屯巡哨,和隔河的辽军没有发生过正式的接触。但据探马报来,从霸州到白沟一线,辽军云集,严阵以待,一阵大厮杀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他分析了辽方的政治、军事情况,说:冬季里,天祚帝逃出中京后,就一直逃到云州以西的阴夹山。金军陆续调去快速部队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封闭了他的出路,设法兜捕他。向西一带都是寸草不生的沙碛地,如果他下不了决心往那里逃去,最后总难逃脱被擒获的命运。

三月上旬,在燕京的番汉大臣立了皇叔秦晋国王耶律淳为天锡帝(耶律淳通常被称为燕王)。目前燕王染疾在身,军国大事全由皇后萧氏摄行。前枢密使李俨之侄李处温因拥戴之功,晋为首相,辅弼政务。燕京的物力、人力都相当丰沛,可说是集中了残辽的精华,绝不能小觑它。特别在军事上,有萧后之兄号称四军大王的萧干直接统率的四五万奚军和翰林承旨耶律大石(辽人称翰林为林牙,一般称他为大石林牙)统率的六七万契丹军,合起来有十余万之众。奚、契丹过去也有矛盾,但目前在宋、金的夹攻中,颇能团结一致,准备借城背一,决一死战。困兽犹斗,何况十多万实力尚称完整的大军,对他们的力量,绝不能低估。耶律大石现在白沟前线负责部署军事,威望极高,据说很有些文武才略,将来决战之际,此人倒是个劲敌。

除了奚、契丹军以外,还有渤海军、汉军,统称四军。前几年渤海人高永昌起兵反辽,后为金人所平,现在渤海人已归附金朝。汉军中值得注意的是一支号称为“常胜军”的硬军,兵力约有七千人,历次和金军奋战中都显得十分强劲,但是萧干和耶律大石都不放心把这支汉军放在前线与我军对垒,已把他们分散作为后备之用,因而引起他们的不满。传说他们很想和朝廷通款曲,不知和诜怎样跟他们打交道。

他最后说,形势时刻都在变化,天祚帝逃出中京之际,辽廷群龙无首,一时确有土崩瓦解之势。可惜我应之太缓,总怪事前没有预做准备,边境无可调之军,以致坐失良机。目前他们的政权已重新建立起来,并以全力对付我的进攻,势必要经过一场激战才能见出分晓。

他认为朝廷既已任种师道为都统制,在军事上自应畀以全权,充分放手,让他统筹全局。六辔在手,操纵自如,才有战胜的把握。宣抚司千万不得在旁掣肘。唐朝宦官监军,郭、李因受宦官监军掣肘,不得收全功。不得成大功,殷鉴不远。此事全靠官家主张。信叔咫尺天颜,如有机会,何不委曲奏明,听官家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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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政的叙述和分析清楚明白,入情入理。

马政离开西军时,只不过是个中级军官,没有指挥大战役的经验,更加谈不上已经有了统筹全局的战略观点。但他是个头脑清醒、实事求是的军人。现在他把目击耳闻的事实都摊出来,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们一一写在家信中,希望他们能够了解事实的真相并为改善这样的情况作出努力。

很显然,他是代表西军绝大部分官兵的共同看法,他们掌握的情况有多少,他们的想法有深浅,但是基本的意见是一致的。这种观点和朝廷大臣们以及东京敏感的市民们所持有的那种轻而易举就可获得胜利的观点有着多大的差距!马扩、刘锜清楚地看到这种差距,并且了解后者可能带来的危害性。他们很想尽个人之力,把普遍存在于后方的轻敌思想和盲目乐观的情绪扭转过来。可是,他们是多么无能为力!当一种传染病已经传播开来蔓延成灾的时候,它就会以料想不到的速度向灾难的顶点发展,要阻止和扑灭它,都需要一定的时间,需要花很大的气力,特别要依靠已经感染病菌、病毒,吃过它的苦头而有所觉醒的病人们的共同努力,才能逐渐生效。否则,即使是良医也很难措手。

事情要从兜底做起。利用一次陛见的机会,刘锜委婉地把马政的分析和叙述的情况向官家奏明。官家本人也是一个胜利病的感染者和传播者,恐怕还是个很难使他觉醒过来的重病号。

刘锜具有一种简单清楚地表达自己见解的能力,他扼要地奏诉使聪明的官家完全理解他字面上以及进一步的含蓄的用意,但他还是一无所获。他得到的是含混不清的答复,一种有意识的含混不清。官家听了刘锜的奏对后,频频颔首道:“前线情况,卿奏对详明,朕都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