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11页)
“咱可真是一个想学女真话的谩都歌呢!”师师欣然同意地说。
其实马扩对女真话的知识也确是十分有限的,他说了几个单字,一般的官儿称为“孛极烈”,称官之极尊者和国主的继承人为“谙版孛极烈”,大官儿为“固论孛极烈”,宗室的男子是一个汉化的词儿,称为“郎君”。夫称妻为“萨那罕”,妻称夫为“好痕”,和睦爱好称为“奴申”,好称为“塞痕”,坏称为“撒辣”。这最后的一个词儿发音十分拗口,他说了两遍也没说准。
“还有吗?”师师把它们一一记熟了,用了她的女性的柔和的发音在心里重温一遍,再问。
“还有一个不好听的字。”马扩又想起一个,“女真人犯了法,轻则用柳条鞭打,重则用大棒敲杀,这个刑罚,他们称为‘蒙霜特姑’。”
“听邢太医说起,”师师笑嘻嘻地把已经记得的词儿穿成一串说,“令岳是个蹇谔正直的长者,新近把爱女遣嫁宣赞。宣赞新婚宴尔,一定能曲尽为夫之道。但愿宣赞是个‘塞痕好痕’,与‘萨那罕’永保‘奴申’,休得惹怒了令岳,把你‘蒙……姑’的。”
“师师不必担心!”刘锜道,“宣赞的新夫人与内子亲如姊妹。宣赞要有一点‘撒野’……”
“撒辣,不是撒野。”师师含笑地纠正他。
“是那个拗口的词儿。”刘锜点点头,“宣赞对新夫人要有一点撒辣,休说他的老丈人,就是内子也不会答应他,顶少也要叫他尝尝柳条鞭的滋味。”
师师十分高兴听到这句话。然后她以一句东京式的诙谐结束了这场谈话:“怪道两位形影不离,原来你们哥儿俩的衣襟是连缀在一块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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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了,就官家交下来的任务而言,他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就他们自己而言,也过了非常愉快的半天。现在他们交换着眼色,准备兴辞而归。伶俐的师师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这项“罪恶企图”。
“二位难得光临,”她马上先发制人地把他们截留下来,“宣赞又是头回在此做客,这一去了,不知要过几时再得见面,哪能这样容易说走就走。今天务必留下来喝杯水酒,不可辜负了咱这番心意。”
马扩不知道应不应该留下来,第二次向刘锜递去询问的眼色,刘锜马上作了肯定的示意。他当然最明白东京的行情,让李师师出面挽托官家邀请他们前来,这还不足为奇,由师师亲自殷勤地留饭,这却是他们可能膺受到的最大的光荣,东京城里哪有比这个更高雅的宴饮,连御宴也比不上它。傻瓜才会拒绝她的邀请呢!
这一切又逃不过师师那明察秋毫的眼睛,她希望他们能够用朋友的观点而不是用东京人的通常的观点来评价她的邀请,既然她是以一个真诚的朋友的身份而不是以歌伎的身份来邀请他们。这个,马扩自己应该作出判断。她为马扩的稚气甚至有点感到遗憾了。
“宣赞是事事都要向四厢咨询请示的,”她浅浅一笑,带着一只小小的钩子,希望不至于刺痛他,“真不愧是个听话的好兄弟。”
于是他们留下来拜领师师的酒饭,默默地咀嚼和品味这个莫大的光荣。师师为他们准备了很高级的“乳泓白酒”,几色简单然而很精致的菜,还有师师一时兴起,亲自下厨去试制的“龙女一斛珠”,这道菜花去师师很多的工夫,在烹调技术上与她老师比较起来,自然还有“鱼目混珠”之嫌,但是伴着师师的一片盛情,再加上各式各样可口的佐料,品尝起来也当得起“韵梅”的评语而无愧。
晚餐以后的醉杏楼,暂时停止了谈话,忽然出现一片静谧的世界。一缕细细的幽香凝合在寂寞的空气里,似乎把整个阁子都冻结起来,只有烧得欢腾的蜡烛,不时颤动一下,发出哧哧声,才稍微打破了一点室内的均匀感。
那幅《玉楼人醉杏花天》的楼台人物工笔画早已摘去,官家的赠画也被临时撤去。一枝斜斜地躺在胆瓶中,睡意蒙眬的杏花暂时填补在那方蒙着深紫色壁幛的壁间空当里。她原来是高傲绝世、孤芳自赏的,现在被折下来,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是经过精心结构地躺在以壁幛为背景的胆瓶里,陶醉在这片融融泄泄的春意中,正在娇慵地舒展双臂,一任人们去欣赏她的媚姿。
杏花好像用一幅冰绡雪縠,轻轻叠成数重,裁剪而成。在花瓣儿冰雪般透明的质地上,淡淡地化开一层红晕。是哪一双灵巧的手,把一点薄薄的胭脂匀注在她的粉靥上?再浓一点就太华丽了,再淡一点就太素净了,只有像这样浓淡适中才恰到好处。或者再浓一点也不嫌其华丽,再淡一点也不嫌其素净,因为在这惬意的气氛中,没有什么安排不是浓淡适中,恰到好处,这里存在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允许有一点挑剔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