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0/11页)
侍立在旁的侍女惊鸿一听师师提到薛尚书就憨笑起来,她笑得那么有劲,笑得完全失去常态,可见这件事与她有关,并且肯定是大有噱头。
“你先别笑!”师师吩咐道,“先与小藂把廊下的那盆‘一尺黄’搬上来,让宣赞与四厢先赏了花,再听新闻。”
“不用了。”刘锜急于要听新闻,阻拦道,“我们进来时已经有缘拜识过‘一尺黄’,师师不是说了其中大有文章吗?”
师师一想不错,点头道:“也罢,二位既已赏过名花,且来品赏品赏我们的固论孛极烈薛尚书其人其事。”师师开始了这个故事:“昨天晌午,薛尚书派一名府里的干办到这里来。宣赞可认得这位薛尚书,兵部尚书兼相府大总管薛昂?这可是东京城里大大出名的妙人儿!”
“俺来东京后,就闻得他的大名,还同他同过几次席。”马扩回答道,“只是无缘交谈。”
“宣赞没听他用钱塘官话大发妙论,真是失之交臂了,四厢可是常常聆教的。昨天那个干办持来他的书子和名刺,说要借用‘一尺黄’数天,约日归还不误。惊鸿回绝了他,他悻悻然地走了。
“没想到,过了一个时辰,薛尚书自己跑来,咱哪有工夫应酬他,还是打发惊鸿把他拦在庭阶下,问他有何贵干。他先是口口声声地嚷道有要紧事与贵人密谈。一见惊鸿倒安静了,说些多日未造潭府致候、寸心不安等客套话,然后央告道童太师出征在即,公相要举办个‘牡丹会’,打算搜集天下所有的名种牡丹,开宴饯行。久闻得尊府栽有一盆‘一尺黄’,是京中绝无仅有……”说到这里,师师自己撑不住先笑了,示意惊鸿接着讲下去。惊鸿早已笑得打跌,一手握着帕子,堵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你笑得这副轻狂相!”师师佯怒道,“二位等着听呢,你到底说与不说?”
“娘子先笑了,怎怨得人家笑。也等婢子笑停了再说。”可她还是笑个不停,只好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讲下去,“薛尚书说了那句‘京中绝无仅有’以后,”她特别强调这个“京”字,可是底下的话再也说不清楚了,“他,薛尚书自家想了一想,忽然怔住了。婢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自己的后脑勺子猛拍一掌,拍得那么响,清清脆脆的啪的一声,又连连口吐唾沫,似乎要用那腌臜的唾沫把那句话冲洗掉……婢子心里想,一定是他的疯病发作了,听说大官儿们都有疯病的,就大声呼唤:‘来人啊!你们的官儿发病了……’谁想得到,他忽然转个身,端下幞头,恭恭敬敬地向空中作个揖,愬……愬告道:‘卑官薛昂无状……一时疏忽,不识高低,误……犯公相尊讳,罪该万死,乞公相海涵!’”
惊鸿的最后一段话是模仿薛昂杭州官话的腔调说的,并且搅和在自己的狂笑和剧烈的全身扭动中,说得叽叽呱呱,含混不清。马扩简直听不懂,尽在问:“他说的什么呀?”惊鸿一下子从模拟薛昂的那副弯腰弓背、诚惶诚恐的姿势中伸直了身体,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狂笑,只好用手指指着刘锜道:“问他,问刘四厢,他知道。”
与薛昂熟识,并且熟悉他那音容笑貌、熟悉他的为人行事的刘锜自然听得懂惊鸿的话。刘锜把薛昂的那句话翻译给马扩听了,再补充道:“薛昂那厮,最善逢迎,在家里定下规矩,谁要触犯了公相大人的尊讳,就得受重责。偏生他自己的记性最差,常要触犯。家人挑出他的错,他就连连扇自己的脸颊,说道:‘该死,该死。下官薛昂实属罪该万死!’”
“薛昂那厮,不学无术,偏喜欢诌几句歪诗。”师师再次补充,“去年官家临幸蔡京之宅,他当场献诗道:‘拜赐应须更万回。’太学生听了笑歪嘴巴,大伙儿称他为‘薛万回’。如今依四厢这一说,他的这个‘薛万回’合该让位于‘薛万死’了。”
“什么薛万回,什么薛万死,都为的是那个摔不死、跌不倒、脸皮比铁皮还厚的蔡京。”惊鸿在一旁恨恨地骂,“这个蔡京的名字比大粪还臭,为什么触犯不得?蔡京、蔡京,菜羹、菜羹,婢子偏要触犯他一千回、一万回。把菜羹泼进茅厕中,把蔡京踩在泥土里,他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婢子把他骂了、辱了,看他又待把婢子怎么样?”
惊鸿的满腔义愤,引得大家都笑起来,然后师师把故事继续下去:“公相要讨好太师,尚书要逢迎公相,他们各自怀着鬼胎。”调子显然变得严肃起来:“咱想他们间的腌臜交易何必由局外人插手其间,成他之美?当即让惊鸿回绝他。小妞儿想得妙,跟他说‘尚书来得不巧了,这两天,有位贵客正待要来赏花,不能奉借,请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