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8/10页)
就在这时,万分恐慌的队长们舔着嘴唇,正要下达他们能够下达的唯一的理智命令:“开火,驱散暴乱者。”休利特・惠普尔医生冲上来喊道:“让我过去!看在基督的份上,别开枪!”
他硬挤过警察的封锁线,跑到已成惊弓之鸟的华人队伍中间。他把为首那人的肩膀搂住,恳求道:“别从这儿往外冲!别朝着封锁线跑了。求你了,求你了!”
“你想让我们死在这儿?”一个开洗衣店的华人冲他吼道。
“咱们死不了。”惠普尔尽量镇定地说,大伙儿都没想到他用了“咱们”这个词,华人一下子放下了戒心,听他往下说。
“我们要往努乌阿努北边走。”他说,“咱们全都能出去。”他把为首的几个暴乱者推到面前,开始朝努乌阿努走去,深受瘟疫困扰的华人跟在他后面。最后,暴乱平息了。浑身颤抖的年轻士兵擦着灰白色的额头,将手枪收起来,走了。
在那可怕的一天里——豪类们说这是上帝的意志,华人则宣称是蓄意为之——饱受折磨的华人家庭之中,没有哪一家比姬家遭到的打击更大。第一座煤油库爆炸的时候,冲天而起的火焰烧毁了姬非洲的办公室,毁掉了全部文件。一大股爆竹穿过了姬亚洲的餐馆,随后燃起的大火又将其夷为平地。欧洲的原住民店铺没了,美洲的干货市场也一样。姬家拥有的每一栋商业建筑都被烧毁了,其中还包括两个兄弟的住处。全家人逃出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一无长物。只有努乌阿努大街那座拥挤混乱的宅子得以幸免,里面住的所有人——除去正在林子中间的田地里劳动的玉珍——全都被驱赶到难民营里了。
玉珍赤着脚从山里出来,肩上担着两筐凤梨,发现火奴鲁鲁已经被毁了大半,其中也包括姬氏会的所有财产。当玉珍发现家人也已经失散时——她还以为大部分都已不幸遇难——便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但她奋力反抗,只盯着空空如也的房子说:“我必须把儿子们都找回来。”
幸运的是,她习惯成自然地挑着两筐凤梨,晃晃悠悠地爬上了庞奇鲍尔陡峭的山坡。她来到难民营门口时,守门的一见,高兴坏了,说:“感谢上帝,总算有个伯爷知道带食物了!”他们放她进去。玉珍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小时之后,终于找齐了五个儿子中的四个。没人看见亚洲在爆竹击穿他的饭馆后离开,都说他已经不在了。
从俯瞰珍珠港的山坡上可以看见,远处船上正亮起星星点点的夜灯,玉珍就在这里召集了仍然恍恍惚惚的全家人。他们坐在大石头上,往下看着荒凉的中国城。他们一败涂地,一言不发。玉珍的客家人本能告诫她,现在正是重新让宗族从痉挛的肚子里扯出勇气的时候。身为女人,玉珍知道,在这样绝望的夜晚,男人们往往会向厄运低头,然而女人的责任就是阻止他们这么做。暮色渐渐昏暗,在欧洲和美洲那阴晴不定、惊慌失措的脸上,玉珍看出他们甘愿宣布姬氏帝国覆亡。方脸膛的非洲显出一丝读书人应有的抗争精神,但也不多。年轻的澳洲气得发狂,因为有一个当兵的用步枪戳了他的肚子。那天晚上,玉珍家人人垂头丧气,连玉珍自己也没精神鼓励儿子们。在她的内心深处,还在为在火灾中丧生的亚洲痛心。
但是玉珍镇定地用几乎没有其他人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政府对发生的事置之不理,是无法想象的。”
“他们把中国城全毁了,”美洲的声音里含着恨意,“他们故意烧了咱们的店铺,因为我们不肯在甘蔗园里干苦力。”
“不是,”玉珍分析道,“那风是偶然吹过来的。”
“不是这样的,五洲姨娘!”美洲大喊起来,满脸绝望,看上去十分狰狞。
“那些商人是故意这么干的。上个礼拜,他们把我从中国订来的食物全扔到海湾里去了。他们就是存心的,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不是的,欧洲,”玉珍镇定地反驳,“他们怕的是你的船可能会带来更多的疫病。”
“但他们不会把豪类的货扔到海里!”欧洲喊起来,已经带着哭腔,“那也是中国来的。”
“他们害怕,”玉珍说,“人们害怕的时候做事都很奇怪。”
“我再也不想看到火奴鲁鲁了。”美洲呜咽起来,“他们故意烧了我们的铺子。”
“不,”玉珍耐心地解释,“他们怕的是……”
“五洲姨娘!”美洲喊道,“别犯傻了!”
夜色中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只听得玉珍说:“注意你的礼数。”说完,她把儿子们拉到身边,开口说,“没人补偿咱们是无法想象的。当然,咱们必须相信政府会为所发生的事情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