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2/7页)

同样让玉珍感到头疼的,还有让那个选中的孩子到美国学什么的问题。乌里雅苏台・布雷克的建议简单直接:“世界是由那些能操控别人的人负责运转的,五洲姨娘。聪明人只有两个体面的职业可供选择。他应该成为弥赛亚那样的救世主,领导我们走出无尽的黑暗,或者他应该学习成为一名律师,然后就只有上帝知道他能取得什么成就了。如果我是个律师,我就去竞选议会议员。如果你儿子成了律师,他就能教你怎么欺骗政府。上帝知道,咱们每个人都应该学学这个。律师,五洲姨娘,其他的不用学。”

玉珍问他:“谁能做最好的律师?”

他毫不含糊地说:“美洲。”玉珍跟他想的一样。

基莫和阿皮科拉帮不上忙。他们两个对这个问题考虑了很久,棕色的胖身体里翻腾着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最后基莫问道:“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还得有所成就呢?亚洲已经有了一家餐馆,欧洲有一家商店,澳洲在学校里比别人朋友都多。他们喜欢夏威夷,他们在这儿如鱼得水。何必要拿那些大事情给他们添乱?”玉珍虽然喜欢这些大个子朋友的想法,但还是问道:“一个律师,一个医生,还有一个牙医,你最喜欢哪个?”两个夏威夷人琢磨了一会儿答道:“对于一个夏威夷人来说,律师更好,他能发表动听的演讲,但对于伯爷来说,医生更好,因为挣钱更多。”

华人社区则更加实际。原住民们众口一词,都说得学医:“医生能得到尊敬,能挣钱,能成为城里的领头人,而且我们也需要中国医生。”客家人则说:“要当医生还得再花上两年。让豪类去当医生吧。你儿子应该做牙医。更快,长期来看,挣钱一样多。”

1885年,一个炎热的夏天,玉珍沿着努乌阿努大街快步走着,两个装满凤梨的篮子重量差不多,就像两种分量差不多的意见在她的脑海里激烈地斗争一样。她琢磨着是律师还是医生,是亚洲还是美洲,恰在此时,有两匹拉着J&W公司四轮平板车的马突然竖起前蹄,顺着旅馆大街冲下来,把背后拉着的车撞在了一根支撑着姬亚洲的中餐馆的柱子上。第一根柱子“啪”的一声倒了下来,屋顶的重量全压在了第二根柱子上,使它也倒了下来,于是整个屋顶全塌在了旅馆大街上。没有人受伤,一个夏威夷人拉住了脱缰的马的缰绳,很容易就制服了它们。

姬亚洲正待在餐馆里,他蹦到街上,冲着那两匹突然冲进来把餐馆撞得一塌糊涂的马破口大骂。玉珍快步走上来,大声喊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这时更是乱了套,夏威夷警察火上浇油地吼道:“别把那马牵到这边!让它们转个头,离这里远点儿!”马调了头,他又吼起来,“让它们转过去!”J&W公司有个男人匆匆赶来,安慰大家说,全怪赶车的,他刚才停下来看赌钱了,公司马上就解雇他。

在一片混乱中,玉珍本人也十分焦急,她看见一直在哥哥的餐馆里帮忙洗碗的非洲在人群中走着,安慰着人群。“好了,五洲姨娘!”他大声喊着,“别喊了,没人受伤。你看见刚才怎么回事了吗?你刚才站在哪儿?”警察跟拉住马匹的人打了起来,让他把马转过去,防止马儿们再次受惊。与此同时,姬非洲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每一个目睹事件全过程的人。“当时哪儿都看不到那个赶车的?”他一次又一次地问,“你看见马车撞上柱子了?”非洲来到J&W公司的人面前时,那人刚才关于赶车的一直在看赌博的说法变了,换了一套完全不同的说辞。但非洲已经把所有听过第一种说法的人的名字全记了下来。事故的损失并不大,J&W公司不情愿地赔了一笔钱,数额不大,可毕竟做了赔偿。这笔钱最后归入了教育基金,送姬非洲去了密歇根,让他学法律。

五洲姨娘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非洲十七岁,一家人在夏威夷生活,一分余钱都没有,更别提送孩子去美国了。但在那些意义重大的日子里,玉珍做了很多冒险。她让已经在做生意的亚洲和欧洲借钱付非洲的船费,自己每天卖六个小时的凤梨和蔬菜,翻八个小时的地,还要保证两个小时四处打听消息。最后,有一天晚上,一家原住民店铺里的先生说,时辰很吉利。玉珍清洗了满是泥巴的脚,擦净了唯一的一件蓝布袍,在稀疏的头发上绑了一块寡妇头巾,上面扣上柳条斗笠。她用双手擦了擦脸,让自己看上去尽量体面些,然后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离开了家,顺着努乌阿努大街坚定地走下去。她在街上买了一袋子粘满板栗的、好吃的棕色糖果。

她手里攥着糖果,走进位于唐人街中心的繁忙的旅馆大街,向右一转,经过亚洲的餐馆,欧洲的蔬菜摊,边走边寻找一条小巷子。巷子的尽头是一片迷宫似的华人棚户区。玉珍最终找到了,她口中求观音大慈大悲,保佑她顺利完成任务。她在一根横在巷子里晾衣服的竹竿下缩起身子,最后来到一个灶间门口。这个灶间比其他的更有派头些,但仍然很少有豪类知道这些人家的存在。它们完全隐藏在简陋的小屋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