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3/6页)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四点钟,隔栅门才打开,送下来一些饮用水。惠普尔惊异地看到这些张着大嘴直喘粗气的华人是多么秩序井然。姬满基站在前排,充当本地原住民的头领,还有一个高个子、破衣烂衫的男人代表客家人。饮水丝毫不差地分成两半,然后分配给每个人。他们分完了之后,惠普尔医生喊道:“再送四桶水下来好吗?”

上面的人凑成一堆,窃窃私语了一阵,似乎在考虑这个要求。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沉重的皮靴声,霍克斯沃斯船长透过隔栅门喊道:“你有什么要求?”

“我们再要四桶水。”惠普尔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想要什么,和你能要到什么,是两码事。”霍克斯沃斯吼道,“我对付的是造反。”

“你让手下把脏水桶提上去好吗?”惠普尔恳求道。

“不行!”霍克斯沃斯答道,迈着大步走开了。

第二个难挨的晚上,人们忍受着饥饿和缺水所带来的痛苦。惠普尔医生对华人解释道,霍克斯沃斯船长精神不稳定,这里每个人,包括惠普尔医生自己,都尽量不要去激怒船长。那天夜里,早已臭不可闻的船舱又变得难闻了几分,因为没有多少风从隔栅门里吹进来。但在第二天的早晨,上面多送下来四桶水,还有些吃的。惠普尔拿到自己的那一份时,他的胃里不禁一阵翻腾,心想:“上帝!我们就给他们吃这些?这能吃吗?”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惠普尔医生光是照料断腿和被打碎下巴的两个伤员都已经疲惫万分了,他不由得想到:“长途旅行对谁都不容易。‘西提思’号上的情形固然要好些,可是又能好多少呢?在太平洋上没有频繁的晕船症。如果这里是大西洋……”

跟他一样无所事事的华人则想着:“我敢打赌,他这样的美国阔佬肯定没遭过这份罪。”虽然惠普尔和他的华人朋友在不少话题上都谈得来,但在他们已远离故土漂泊异乡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上,双方却难以沟通。其实,就算他们互相完全掌握了对方的语言,惠普尔医生和华人劳工之间仍然无法产生那种刻骨铭心的同胞情谊——患难与共,同舟共济。正如艾伯纳・黑尔拒绝相信波利尼西亚人在迁往夏威夷的长途跋涉中也曾满腔悲壮、也曾遭受饥寒交迫之苦一样,“迦太基人”号上的华人同样也无法理解,这个有钱的白人老爷竟然也曾饱尝艰苦磨难的滋味。

长日漫漫,长夜遥遥。那一天慢慢挨过去了。惠普尔医生给人们示范了如何清洗那只脏兮兮的水桶后,臭味稍稍减弱了一些。医生又用满满一桶清水清洗了小便区,也减少了相当的臭味。那个脸被打烂了的男人终于不再那么频繁地呻吟了,另一个病号伤口中流出的吓人血水也在慢慢减少。人们在玩纸牌。本地原住民中好像出了什么事,有人喧闹了起来。惠普尔医生听不懂,而满基则突然站了起来,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和他的妻子便开始把那道破帘子挂在了货舱的角落里。

“我的上帝!”惠普尔医生暗道,他明白了这种举动。当货舱里还残留着一丝黄昏的微光时,隔栅门被人一脚踢开,霍克斯沃斯船长粗鲁地吼道:“你现在上来吗,惠普尔?”

“是我带这些人上船的。”医生镇定地说,“我要跟他们在一起,直到他们的患处愈合。”

“随你的便。给你面包。”话音未落,一条面包便“啪”的一声摔在货舱里。惠普尔医生递了一点面包给华人,可他们并不爱吃,不过惠普尔发现,客家人更愿意尝试新鲜玩意儿。

第三天,隔栅门又被踢开了,盖在货舱口的木板也挪开了,一把梯子架起来通向了货舱。全副武装的水手们在旁边站岗,惠普尔医生慢吞吞地往上爬,让眼睛适应外面亮晃晃的日光。他还没动身的时候,华人做出了不愿与他分别的表示,他回应说自己会给他们多拿些水,送来更好的食物。然后木板就又钉了回去。

惠普尔吃了不少苦头才得以跟霍克斯沃斯船长见上一面。头两个小时,船长躲着他。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两人不得不聚在一起,惠普尔淡淡地说:“拉斐尔,我们得给那些人多送些水过去。”

“会的。”霍克斯沃斯嘟囔着说。

“他们也必须吃点更好的食物。”

“照之前谈妥的船费,医生,那是不可能的。”

“米饭里不掺上脏东西总能办到吧。”

“咱们的厨子可没学过怎么做中国饭菜,医生。”

“他得想法给他们弄点好的。”

“按这种价格,没办法。”霍克斯沃斯固执地回答。

惠普尔医生已经六十六岁了,他什么都不畏惧。他并没有直接与对方当面对质,而是说:“两天前,你谴责我是个传教士。我不把自己看作传教士已经有好多年了,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愈发为受到这种指责而自豪。我就是一名传教士。我一直都是。还有,拉斐尔,你知道传教士真正可恶的是哪一方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