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2/6页)

“船长会……”

“开门。”惠普尔命令道,“下面有个男人快要死了。”他抓起身边的换缆桩,一下下撬开固定隔栅门用的木楔子。隔栅门晃晃悠悠地开了,医生见没有梯子,便用双膝夹着药箱,把住舱门的边缘,把自己荡到了肮脏不堪的货舱里。

“多么可怕的气味!”他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这样一句话,同时走到那三百零一个华人中间。

与甲板上明晃晃的日光比起来,货舱里的一切都阴森森的。惠普尔医生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这幽暗的“地狱”,鼻子也渐渐闻不到这里的恶臭味了。他看见两个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货舱中间,离他所站立的地方不远。其他人则蜷缩在一起,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医生想:“这就是本地原住民和客家人了。”他没法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朝他扑过来,按理说,他们有权这样做。可这三百个人之前在村子里全都见过他,因此医生反倒像是一位老朋友,他接下来的作为,也确实说明了他的确是他们的老朋友。

医生顾不上理会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也顾不上自己身处险境,他跪在被踢了脸的男人身边,查看伤口,然后把一些东西放在身边,华人都看得出来那是药品。医生小心翼翼地用一只大拇指按在昏迷不醒的男人嘴里,先按了一处,然后是另一处,这样那些骨头便都归了原位。医生心想:“他现在还没有知觉,少受了不少罪。”接下来,他在被沉重的皮靴踩烂的伤口上敷了药,多少有些欣慰地发现那人的眼睛伤得并不很严重。医生抬起头,看看周围那圈面孔上探询的神色,将这由衷的喜悦传达给他们。华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时玉珍来到医生身边,设法让他注意到那个断了脚踝的男人。医生颇为赞赏地查看了那副筷子做成的夹板。他又一次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大家再次懂得了他的意思,也因此对玉珍更为亲近。在惠普尔医生看来,除非立刻得到有效治疗,否则伤者的那条腿肯定是保不住了。于是他冲着隔栅门喊道:“给我拿些热水来,马上。”水手刚一打开隔栅门,货舱里的每一个人就都听见了船长的大嗓门:“谁他妈命令你碰那道隔栅门了?”水手回答:“惠普尔医生在底下照顾生病的华人。”一阵令人心悸的沉寂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地一路响着穿过前甲板,接着,一记清脆的耳光甩在了谁的脸上,然后一道滚烫的热水就透过隔栅门迎面浇了下来。

“你要的热水,上帝作证!我看你怎么打开隔栅门!”然后又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咒骂,与华人之前听到的一样,不过这次挨揍的肯定是这个美国人。

接下来,一片惨淡幽暗之中,有张几乎辨不出是谁的面孔凑近了隔栅门,低吼道:“约翰・惠普尔,你在下面跟那些该死的支那海盗一起吗?”

“我在给他们上药。”惠普尔说。

“好吧,如果你这么喜欢支那人,就在下面待着吧!”船长又叫来一批水手,叫他们守着隔栅门,“要是他想出来,就用木板揍他的脸。”

约翰・惠普尔后来得享高寿,他的一生,从未停止过探求科学真理。在接下来的这一个小时里,他又有了两三个重大发现。他发现,一个充满善意的人虽然听不懂别人的语言,但仍然可以相当流畅地交流,他们既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高深的理解力,却可以拥有深刻的相互理解。只要你竭尽全力让人家理解自己的意思,就一定可以办到。

在这一小时之内,惠普尔医生设法向客家人和本地原住民清楚地表明,如果他们能够正确使用那少得可怜的淡水,他们就可以保住那只受伤的脚踝。医生还说,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也可以得救。他们应该利用每天剩下的水,把脏兮兮的水桶边缘清洗干净。只有背风那面墙才能用来撒尿,不管他是客家人还是本地人。黄昏时分,医生自己也要撒尿,于是他便使用了那个指定的区域,并且十分满意地看到尿液很快就从地板上的一个裂口流到了货舱之外。他仔细闻了闻那块地方的气味,说:“这么热的天气,两天之内就会臭得要命,不过总比之前好些。”

按照霍克斯沃斯船长在航海日志里所记录的情况,华工暴动很可能导致“迦太基人”号沉没。为了实施惩戒,他当天没有往隔栅门里送任何食物和饮用水。那只脏水桶也没有被提上去。

黄昏的微光渐渐消失,牌局散去,约翰・惠普尔在拥挤的货舱里躺下,准备在这里过夜。他刚要在没有任何铺盖的木板上躺下,玉珍便在客家男人中东奔西跑地找了几块多余的铺盖布。这几块破布已经开始滋生臭虫,可惠普尔照用不误,并感谢把它们借给他的人。然而货舱里的气味仍然使他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