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4/14页)

“真主是善。真主是善。我们都是上帝的仆人。”马福隆颂道。我突然想到:较之于我在书中读到的穆斯林祷文,在我亲耳听到的祈祷中,只有真主,而没有穆罕默德。马福隆好像窥见了我内心的想法似的,在祷词结尾处颂道:“真主是伟大的,我见证穆罕默德是他的使者。”我们起身,我看着身后的女孩子们,娇小黝黑、梳着大辫子的蜜拉还跪在金发碧眼的艾伦身旁,艾伦的包头斗篷掉落在她那高贵的身体旁边,就像是圣人祈祷时脱下来的袍子,祈祷者们的头顶上似乎萦绕着一种美丽的光环,与此幅情景无比和谐地融为一体,我们几个人在山峰的影子下待了很久很久,几乎没有交谈。

第二天,我们穿越了最后一座山峰。穿过这道山峰,也就穿过了兴都库什山,来到了通向大夏城的灼热的平原地带,“贝基阿姨”跌跌撞撞地从山里走出来,重新看到平原,它发出一阵愉悦的喉音,开始轻快地小跑着穿过灰扑扑的田野,仿佛我们终于到达了真实的阿富汗。

我们明显地感觉到热力的增加,现在正值七月中旬,必须要节约用水了。我们也开始在晚上穿越沙漠,一轮满月为我们增添了旅途的美景。我们在白天睡觉,史迪格里茨和艾伦在帐篷里睡,马福隆和骆驼睡,蜜拉和我则是只要能找到一块树荫就睡在下面。

“我觉得艾伦才是你最亲密的朋友。”我们在热烘烘的沙漠里找地方睡觉的时候,我逗蜜拉说。

“她正是,”小个子的游牧姑娘说道,“但是你睡得离她远一点才安全。”

“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质问道。

起初她不愿意说话,只是简单补充道:“她和我父亲睡觉的时候,我发现她爱的是史迪格里茨。”

“怎么会有人知道那样的事情?”我有些心烦意乱地问道,我们怎么也找不到有树荫的地方。

“我那时候告诉过你,不是吗?”她提醒我。

“你怎么知道的?”我逼问。

“我就是知道,就这样。”

到了平原之旅第四天的午夜时分,我正骑着白马走在驼队的前头,这时我发现在前方一片银色的月光下,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地区,虽然完全没有树木,但是在稀稀拉拉的土堆上面零星地长着一些青草。半明半暗中,看上去好像是巨人的墓地。马福隆赶到我前头,他借着月光看了看说:“那就是大夏城。”我打马上前,去仔细观察这片毫无美感的空旷土地。

这就是大夏城了,众多城市的母亲,这就是亚历山大大帝迎娶萝克珊的美丽城市,这就是世界道路的交汇点上见多识广的城市,亚细亚中部最大的都市!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就惊叹于这座城市的古老和赫赫声名,在大流士城兴盛之前,它就已然存在了。每一位被人们传诵至今的亚洲旅行者都记录过他们对这座令人目眩的珍宝宝库的印象:伊宾・白图泰【15】、玄奘、成吉思汗、马可・波罗、帖木儿汗,还有巴伯尔【16】。这座城市的历史模糊不清。到了今天,就连它的外形也被破坏了。

这难道就是大夏城吗?一片空旷的田野,男孩子们围着炽热的土堆放羊,终日游荡的科契人在这里扎营。这块沉入地下的瓦砾堆上没有标示,也没有旗帜,连一块说明这座伟大的图书馆曾经存在于斯的砖块也没有……这座城市难道已经走向末路了?

我胸中悲痛不已,仿佛我也迷失在这令人窒息麻木的历史长河中,时间流逝,只留下一块尖利的碎片。我想要大声哭喊,反抗,而当我看到我们那脚步迟缓的驼队慢慢地走近时——只有一头骆驼和一头驴子,缓缓地向大夏的方向走来——我找不到任何安慰,就算想到蜜拉很快就会跟我在一起也不行。

在罗马,那里的帝国废墟也曾让我唏嘘不已,然而那只有一瞬间,因为不需要丰富的想象力就可以确信那里曾经存在过伟大壮观的事物。但在阿富汗,沮丧破败的气氛不仅影响到我,还穿透了这片土地,这个文化,这个民族。这真是难以置信,在这座炽热的废墟上曾经存在过辉煌的文化,也同样很难相信,文明还会回归到这片土地。在破破烂烂的加兹尼城,在寂静的比斯特堡,在大城,在浑浑噩噩的巴米扬,还有在这座大夏城里,什么也没有保留下来。是因为在这里世代居住的人们对历史漠不关心,罗马人保留其丰功伟绩,而他们却任凭自己最伟大的丰碑就此消失吗?还是仅仅因为亚洲本就与众不同,这里的征服者的野蛮行径是西方人无法设想的?

我曾多次走过成吉思汗大帝统治下的那些道路,他一手酿成众多惨祸,但比他手段残忍凶狠的大有人在,每次走到整个族群都被他斩尽杀绝的地方,我也会在那里驻足一番。也许没有哪个社会的居民能够承受如此无休无止的屠戮,也许这种野蛮的管制让受压迫者的心灵发生了变化,把本属文明社会的居民改造成游牧民族,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只有在不受别人监视的情况下随身携带货物才有安全感。科契人、红头人部落以及塔吉克人至今仍在游荡,没有固定地区的文明来支撑他们,个中原因也许只有用成吉思汗曾经的统治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