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3/14页)

与此同时,我也有机会观察艾伦和她的医生。祖菲卡不在眼前,他们俩开始了新的生活,我望着他们,不得不承认艾伦对于“非人”的那种自相矛盾的观点有其合理性。她和史迪格里茨两人不为任何事情操心。于他们而言,没有过去未来,也无需承担责任。日子来来去去,这对爱侣彼此长相厮守。他们就是“非人”,我看着他们在阿富汗高原上找到了彼此,经历了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艰难险阻之后,他们终于从虚无之中获得了新生,真是太棒了。

但是我刚说完这些话,就必须承认,也正是在此时,我第一次发觉与他们一同待在帐篷里的时候,总是弥漫着阴暗的情绪,有一种陌生的因素潜伏在我们周围,我几乎能触碰到这种不祥的感觉。这一点是蜜拉告诉我的。对我们来说,爱情令人精神松弛,两人一下子就堕入了情网。毫无疑问,这个小小的游牧姑娘深深陶醉在既闲情雅致,又热烈奔放的激情当中,而且也乐于跟我分享。虽然我在这方面不是什么专家,但也确信我的反应没什么不恰当。但是,在离开卡比尔后的第一天晚上,我们搭好床铺,四个人都钻进黑色的帐篷准备睡觉时,蜜拉和我惊讶地听到我们床铺的对面传来了奇怪的响声。那声音仿佛在宣告那对情侣知道良宵美景所剩无几,知道在大夏城会有悲剧降临在自己头上似的。蜜拉悄声说道:“我们最好出去,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但是就在我们偷偷溜走时,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对面床铺上传来的好戏是专门做给我看的。

蜜拉和我在一轮满月的灰色光辉下行走,穿过马福隆和牲口们睡觉的床铺,蜜拉给我买的那匹象征着酋长地位和男性气概的白马正在山坡旁边啃食青草。蜜拉用普什图语说:“我相信,艾伦开始跟史迪格里茨睡觉的时候,我父亲一定如释重负。”

“现在听来,这话还是那么令人不敢相信。”

“我觉得他受够了跟她做爱了。”她提醒我。

“跟艾伦这样的女孩?你一定是疯了。”

“你还记得第一天早晨吗?”她问道,“在驼队旅社那天早晨?我父亲发现你们打架,就跑出去警告我们,‘把艾伦藏起来。美国人来找她了。’于是我们把她藏在一个小房间里。但是只过了几分钟他就命令我带着她来见你。”

我试着去回想那个场景。祖菲卡拿了我们的刀,这个科契人走进了房间,后面还跟着蜜拉,我直到现在还仿佛能看到她那勾人魂魄的大辫子。是的,蜜拉说的没错。祖菲卡就是叫蜜拉出去找艾伦,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的话,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她跟科契人在一起。他是有意让我们找到她的。

蜜拉和我在阿富汗大山之中走了几个小时,然后悄悄地溜回帐篷,这时史迪格里茨和艾伦已经进入了梦乡,但是第二个夜晚,对面床铺又传来奇怪的声响,蜜拉再次建议我们俩出去走走,这样我对那一对情侣的矛盾情绪增加了:白天里,他们是有感情、有理性的一对儿,我越来越能理解他们。但是到了晚上这两人就会变得很奇怪。这种奇妙的复杂性之中有一点与史迪格里茨有关,因为我逐渐被迫承认他已经从一名纳粹战犯变成了坚定地服务于人道主义的男人了。他在慕尼黑对犹太人所犯下的罪行已经得到我的宽恕。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几个星期的时光,我们之间的长谈令他亲如我的兄长一般。于是我只好得出结论,不管我感觉到这对情侣身上有何种焦虑不安的情绪,那肯定不是来自史迪格里茨,一定是由于艾伦的缘故。

例如,离开卡比尔的第三天晚上,我们在一处山岩峡谷中扎好帐篷,走出这个峡谷我们就走出了兴都库什山。到了晚上,马福隆在岩石上铺好了他那块小小的祈祷毯。他估摸了一下麦加的方向,然后跪下来作祈祷,但是他刚说出几个单词,史迪格里茨被黄昏山峰的壮美所吸引,也开始跟他一道祈祷起来,他们按照古兰经里所指示的那样跪了下来,他们向兄弟一样肩并着肩,伊斯兰教的这种由于共同信仰所产生的手足之情在其他大多数宗教中都很罕见。

女人们不可以与男性一同祈祷,于是蜜拉在他们身后跪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艾伦也加入了进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一圈岩石之内,暗自思量着这个地方和圣城麦加之间到底是不是有任何关联。我尊重伊斯兰教,但是从未产生过认同感,而且觉得我没有能力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但是此时此刻我想起纳兹鲁拉问过的问题:如果你长久地在阿富汗生活,你难道不会像穆斯林一样祈祷吗?我冲动地跪在史迪格里茨医生身旁,感到他的肩膀触碰着我的肩膀,有几分钟我们五个人祈祷着,我听到不识字的马福隆念诵着经文:“真主是伟大的。真主是伟大的。我见证,万物非主,唯有真主,我是他的仆人。因为真主是伟大的。真主是伟大的。”在这共同祈祷的兄弟之情中,我终于理解了这种奇特的,尤其是对于像我这样的犹太人来说难以理解的宗教,这种宗教特别适合沙漠和高原地区的艰苦生活,上帝本人将这种宗教带给人类,让他们在那些偏远的地方像兄弟一样齐心协力地生活。在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一种浓烈的感情,奥托・史迪格里茨就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