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二章(第6/7页)

卢克莱西娅的心顿时紧张得剧烈狂跳起来。她快速奔去,鞋跟敲打在石径上,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巨大的回声。

她身穿一件式样简单的高腰灰色羊毛裙,外面罩着棉布套衫。每天早晨她起床穿衣时,都在心中感谢上帝,因为衣服足够大,且异常朴素,能掩盖她日益隆起的小腹。

她一路跑到门厅,短短几分钟内,她的脑中闪过数千个念头。父亲好吗?哥哥切萨雷呢?这几个月来没有她,他是否无法忍受,终于永远地离她而去了?或者还是教皇陛下——她的父亲又捎信来,恳求她回罗马,回她在宫廷的住所居住?

她已经打开看过了年轻的信差佩罗托带给她的前一封信,心想恐怕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父亲想要她顺从,而现在即使她心里想顺从,也再难以从命了。她目前这个状态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她从佩罗托那里得知,父亲是以乔万尼的性无能为托词,坚决要取消乔万尼与她的婚姻的。她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小腹:“这要让父亲如何向人解释你是怎么回事呢?”

门厅空荡荡、凉飕飕的,光秃秃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无一物,窗户上拉着暗色的窗帘,未经装饰的墙上挂着几幅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像。卢克莱西娅走到门厅里,眼前所见令她大吃一惊,她停下了脚步。原来是哥哥切萨雷,他一身法衣,独自一人在前厅等她。

见到哥哥,她高兴无比,直朝他奔去,投进他的怀抱,毫不在意会有人看见他们。然而,切萨雷把她推开,扶着她在他跟前站定,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英俊的脸上愁眉紧锁。

她几乎要流泪了,问道:“切兹,怎么了?”她无法相信他这么快就注意到她的身体状态,或者是有什么人告诉他了?她站在哥哥跟前,脑中又闪过无数想法。切萨雷垂下头,对她说:“胡安死了。前些天的一个晚上他被人杀害了。”

听了这话,卢克莱西娅双膝一软,身体一下子向前摔了出去,几乎跌倒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幸亏切萨雷及时抓住了她。他跪在她身旁,看见她脸色苍白,紧闭的眼睑上细小的血管相比平时突出了许多。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克莱西娅,克莱西娅……”然而,她似乎根本听不见,并未苏醒过来。切萨雷于是脱下自己的天鹅绒斗篷铺在地板上,将她的头放在上面。

切萨雷用手轻抚她的小腹,轻柔地唤醒她,卢克莱西娅的眼睛颤动着微微睁开了。等她双眼逐渐睁开且终于能聚焦时,她看见了他的眼睛。

“你现在好些了吗?”他问。

她说:“真是个可怕的噩梦。胡安死了?父亲怎么样?父亲听说了这个消息能经受得住吗?”

“父亲不太好。”切萨雷对她说。但紧接着,他把手放在她腹部,皱起眉头说:“你身体状况跟原来大不相同了,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是的。”

“父亲现在正与斯弗萨家族谈判寻求解除婚姻,这个来得还真不是时候。现在没有人会相信那个猪猡是性无能了,不会判决取消你们的婚姻了。”

卢克莱西娅迅速坐了起来。哥哥的声音透出一丝尖刻的意味,他对她有些不满。二哥胡安死亡的消息令她心乱如麻、心碎欲裂,可是现在切萨雷却还对她生气,这让她不知所措。她冷冷地说:“我的身体状况与乔万尼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他只同过一次房,还是在结婚那天晚上。”

切萨雷样子看起来十分愤怒:“那我现在要去找哪个恶棍算账?”

卢克莱西娅举起手抚摸哥哥的脸:“这个孩子是你的,我的甜心。这是不是让你觉得更难受了?”

他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有所思,好几分钟沉默不语。

随后他说:“我必须摆脱这顶红衣主教的帽子。我的孩子不能成为私生子。”

卢克莱西娅伸手蒙住他的唇:“可是,你的孩子不能是我的啊。”

他说:“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我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儿吗?”

卢克莱西娅说:“谁也不知道。我确定这事儿的那天,人已经不在罗马了。”

胡安死后,教皇把自己关在房内,整天闭门不出。不管杜阿尔特、米凯罗特、切萨雷,还有所有其他爱他的人怎么苦苦相求,他好几天都不吃东西,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哪怕来人是朱丽娅。站在他房外就能听见他祷告的声音,听见他尖声悔过,乞求宽恕。

起初,他向上帝挥舞着拳头,大叫大嚷地说:“天主啊,如果失去儿子导致我如此悲伤,那么拯救成千上万人的灵魂对我又有何益?”亚历山大怒从心起,继续喊道,“因为我的失德,就惩罚我失去儿子,这不公平。人难免有缺点,但是上帝应该仁慈为怀!”他的声音有如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