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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85年阳春三月的三秦大地,寒意未尽,只是阳春烟景点缀了残雪薄霜留下的痕迹,给从严冬中挣扎过来的生命以复苏的力量,去迎接杏花滴露、柳絮沾衣季节的到来。

关中平原上此时已是人欢马嘶牛吼,农人们扬鞭扶犁,商贾们驱车忙碌,文人骚客结伴出游踏春,孩童们奔跑放风筝。宽阔的渭河由西而东、湍急的泾河由北而南,从泾阳、三原、高陵三县厚实的胸膛上奔腾而过,向着遥远的黄河和大海,一路跌宕而去,也把两河的激越注入母亲河的胸怀。宽宽窄窄的河滩上,一群群迁徙中觅食的野雁,似乎终年都很难填饱嗉囊的鸬鹚,永不知疲倦的灰鸥,爱唱爱跳的黄鹂,贪得无厌、人见人烦的乌鸦,灰色的斑鸠,白脯的喜鹊,喳喳叽叽吵闹不休的麻雀,聚集在迎风绽绿的草丛、苇塘、水洼、沙滩和河岸的树梢上,展开了迎春的大合唱。激越的渭水与泾河,为关中平原编织出的图案,宏伟中显见粗犷,深邃中带着明晰,锦彩中略显荒凉,热切中流露惆怅,冷峻中凸现柔情。阡陌纵横的田野里,绿茵铺毡,白杨泛青,迎春绽黄,油菜茎叶舒展,牛吼羊咩,鸡鸣鸭叫,把闹春的信息,从平原、河谷推向远方的山峦坡塬沟壑里。

晨光洒在露珠晶莹的麦丛上,通向远方的车道,像一条伸展开躯体的蟒蛇,蜿蜒在麦苗茵茵的田垄间。此时,一阵昂扬激奋的鼓乐喧闹声冲破清晨的寂静,由远及近,鼓、钹声越来越铿锵,唢呐声越来越高亢,火铳的轰响声越来越震耳。早起驱赶着羊群漫过草丛曲径的牧羊人,停住移动的脚步,昂首面向鼓乐声传来的方向眺望,只见一支浩荡的乐队,在五颜六色的旌旗引导下,由北向南,然后由南向东,行进在通往远方的官道上。紧跟乐队后的队伍,更是人头攒动。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男子,面带喜色,头戴扎红高冠冲喜帽,肩披红绸,率领抬着各种礼品柜盒的数百人队伍,不时将点燃的爆竹抛向高空;紧跟礼柜队伍的是四辆披红扎花的铁轮轿车,赶车的车夫,个个气宇轩昂,胸戴大红花,不停地吆喝着,鞭子在空中抽出清脆欢快的响声。轿车后六辆平板车上,载着大大小小的箱柜和包袱。几十支唢呐时而合奏着《百鸟朝凤》,时而吹奏起《喜洋洋》,引得村寨乡镇的闲人与孩子吆吆喝喝跑来瞧热闹,就连田畦旷地里正在拱地的猪,啃草的羊,拉碾子磨面的驴,甩尾巴发情找伴的牛,在坟地里嗅东嗅西一心想把野兔子撵出窝的狗,在墙头叫春的猫,爱追在人身后咬脚后跟的鹅,伸长脖颈叫鸣的鸡,也不约而同地停住各自不同的身姿,把头眼一齐转向官道上那令它们感到新奇的声音。孩子们更是围着鼓乐队的汉子们蹦跳着,不时叫嚷着:“好听哩,声再吹大点。”

迎亲队伍走到弯道的时候,站在路边看热闹的几个半大小伙子突然指指画画喊叫起来:“快看,快看,第一辆车里坐的一定是新娘子。”两个胆大的迎着轿车走过去,在靠近轿车时伸手就去掀轿车门帘,想看看里面的新娘长什么模样。不料两人的手还没挨住轿车门帘,就被跟在车后一左一右护着轿车行进的两名威武剽悍、身穿紧身靠甲武士装的年轻男子喝住:“离远点,再伸手小心挨鞭子!”

在好奇心驱使下,两个半大小伙嘿嘿笑道:“好哥哩,我们只看新娘子……一眼。”

这时新娘轿车后的轿车上突然传来清脆的呵斥声:“要看到安吴堡。”两个半大小伙吐吐舌头,扮了一下鬼脸,指指发出呵斥声的轿车说:“吴大老爷的大小姐可不是吃素人物,咱还是往后退吧!”

他们没说错,代弟迎亲的吴大老爷的大小姐,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尽管她早已为人妻,但在当姑娘时的狠劲与泼辣,则是尽人皆知的。

四辆轿车、八匹骡马在官道上嗒嗒驰过,就像合奏出一曲动人心魄的“喜相逢”一样,招惹得沿途看热闹的人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纷纷猜测着轿车内的新娘,长的是何种姿色,体态是胖还是瘦,模样是俊还是丑,脸蛋是白还是黑;人是聪明还是笨拙,是好人还是恶妇,是知书达理还是目不识丁……

终于,这支排了足有五里长的迎亲队伍,走出了三原县地界,进入泾阳境内,沿途看热闹的男女老少终于搞清楚了谁是迎亲的主家了。

“大户人家娶媳妇,真是气派到家啦!”

“三原孟店村周海潮的千金,嫁给咱泾阳安吴堡吴尉文老爷的公子吴聘为妻,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哩。”

“也就说嘛,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里,谁家娶亲敢这样张扬?”

“泾、三两县周吴两家门当户对的大财东,嫁姑娘娶媳妇不花钱,积成山聚成囤的金银用来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