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9页)

庄虎臣凑到跟前问一个清兵:“兵爷,今儿又来了多少啦?”

“少说也有好几千了。”

庄虎臣被眼前的阵势弄迷糊了,这到底算怎么档子事儿呢?他送走了客户,回铺子照了一眼,就到离琉璃厂不远的虎坊桥看义和团的揭贴去了。他在一张揭贴前站住,只见上面红纸黑字写着:“还我江山还我权,刀山火海爷敢钻,哪怕皇上服了软,不杀洋人誓不完!”

庄虎臣又往前走了走,墙上贴的是:“杀尽一龙二虎三百羊!”他问边上的一位络伊官羔俩看客:“劳驾,您知道这‘三百羊’指的是谁吗?”

看客压低了嗓音:“‘三百羊’是指一般的京官,义和团说,京官当中只有十八个人可以赦免,其他的人,都该这个。”看客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庄虎臣被吓着了,忙环顾左右,见没有其他的人,这才对看客点点头:“您慢慢瞧着。”说完赶紧抽身走了。

琉璃厂街上,几个义和团众从远处走过来,他们边走边看,在荣宝斋的门前停住了,其中一人念着门楣上的匾:“荣——宝——斋。”

另一人凑上去:“这就是荣宝斋呀?听说,这铺子在京城里可是挺有名儿的。

大师兄挥挥手:“咱们要的是写揭贴用的纸,管它有名儿没名儿呢,进去。”

义和团众进了铺子,他们东摸摸、西看看,觉得挺新鲜,大师兄态度和蔼:“小兄弟,我要写揭贴用的纸。”

宋栓赶紧从柜台里拿出一叠:“您看,这么多行吗?”

“不够,多来点儿。”

宋栓从后院又抱出了一大摞:“这些,够吗?”

“这回够啦。”大师兄招呼团众:“都过来,把这些纸抱走。”团众过来,每人抱了一摞。

宋栓赔着笑脸:“您这账,是现在就付清,还是……”话还没说完,左爷和他的喽啰们一身义和团的打扮,大摇大摆地进了铺子。

左爷和大师兄相互拱手致意,宋栓又问了一遍:“先生,您这账是现在就付清,还是……怎么个结法儿?”大师兄还没来得及答话,柴禾抢上前:“你他妈这是活腻歪了吧?”说着,他把手里的大刀片子在宋栓面前晃了晃:“老子是义和团,豁出命来打洋人,用你点儿破纸,是看得起你,还想要银子?”

宋栓惊恐地看着他,不敢吭声了。

张喜儿见势不妙,悄悄地溜了出去,刚一出铺子,他就朝虎坊桥方向飞跑。半路上遇见庄虎臣,张喜儿喘着粗气:“掌……掌柜的,不好了,左……左爷和义和团都……都在咱铺子里呢。”

“啊?”庄虎臣大吃一惊,他急忙往回赶。快到门口了,庄虎臣停下脚步,定了定神,这才向里面走去。

进了铺子,庄虎臣双手抱拳:“各位爷,伙计照顾不周,请多包涵,多包涵!”

左爷乜斜着眼睛:“庄掌柜的,你那伙计,要收义和团的纸钱。”

庄虎臣赔着笑脸儿:“哪儿能够啊……”说着,又转身向义和团大师兄点头哈腰的:“这位‘总爷’,伙计不懂事儿,您多担待!”

大师兄被恭称为“总爷”,心里很是受用,绷着的脸也松开了:“掌柜的,还是您会办事儿,我们也没说不给银子,只是这银子……”

庄虎臣摆摆手:“嗨,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不提,不提了!”

庄虎臣送神似的把他们送出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赶紧折回来伺候左爷。

庄虎臣给左爷续上茶,左爷翻了翻眼皮:“庄掌柜的,还是你办事儿地道,你也坐下吧。”

庄虎臣斜着身子坐下,没话找话:“左爷,您也参加义和团啦?”

左爷端起茶碗:“庄掌柜的,您参加不参加呀?

庄虎臣赔着笑:“我这不是,得照顾买卖吗。”

左爷来回扫视着铺子:“噢,照顾买卖……庄掌柜的,从外头儿来了这么多义和团的兄弟,我不说,您也知道,这吃饭嘛,是个问题。”

庄虎臣小心翼翼:“听说,从外头儿来的,都自个儿带着棒子面儿呢……”庄虎臣正跟左爷兜着圈子,门口又聚集了几个义和团的散众,吆喝着要进来。

左爷给黑三儿递了个眼色,黑三儿迎上去,把他们拦在了外面。

“是啊,虽说都带着棒子面儿,那也有个吃完的时候啊?”左爷停顿片刻,一只手在桌面上哆嗦着乱敲:“这洋人,什么时候能给打跑喽,可还没日子呢。”

庄虎臣面有难色:“左爷,这几天铺子里没什么进项,现银不多,您容我几天,给您备点儿成不成?”

柴禾提着大刀片子凑过来:“我说庄掌柜的,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打算怎么着?”

庄虎臣赶紧解释:“兄弟,您误会了!”

左爷站起来,一条腿搁在椅子上,威胁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庄掌柜的,你是明白人,如今老子入了义和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