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仰山的家在北京城南的椿树胡同,这是京城的一条老街了,始建于明代,乾隆时期的吏部尚书汪由敦和诗人赵翼、钱大昕等都在此居住过,张家由于松竹斋的名气,在椿树胡同也算有一号。

这一天是光绪二十年八月初九,也就是公元1894年9月10日,距张仰山救活郑元培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年。张仰山的孙子张幼林急急忙忙地从宅子里跑出来,脚下没留神,跨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张幼林这年十六岁。

街上,繁茂的椿树绿荫如盖,遮挡住了初秋如火的骄阳,张幼林低着头在树下赶路。迎面驶过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厢里坐着华俄道胜银行的主管、俄国人伊万先生和秋月小姐。秋月十八岁,本是南京秦淮河的一个名歌伎,从外埠调入京师的一位高官刚替她赎了身。秋月生得美艳、高贵、典雅,一颦一笑之间透着灵秀、聪慧,还带着一缕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淡淡的忧伤,虽然出自秦淮河,可她身上却见不出丝毫的风尘之气。

马车经过张幼林的身旁,后车轮溅起地上的泥水,溅到他的长衫上。张幼林转身紧走两步,拉住马的缰绳,没好气儿地冲车夫嚷嚷起来:“嗨!你怎么赶的车?”

车夫没长着后眼,心里还挺纳闷,怎么了这位少爷?平白无故的怎么拦我的车呀?车夫上下打量着张幼林,回敬道:“明明是你自个儿低头走路,差点儿撞到我的车上,怎么张嘴就埋怨别人?”

这下儿把张幼林惹火了:“我乐意低头走路,你管得着吗?”

“干吗呀?吃戗药啦?明明怨你自个儿嘛,怎么一说话就横着出来?”

车夫也被激怒了,伸手推了张幼林一把:“你有事儿没有?没事儿就让开,我还要赶路呢。”

张幼林大怒,一把将车夫从马车上揪下来:“我看你是找揍!”

眼瞧着要打起来了,伊万下了马车,拉住张幼林:“这位先生,你为什么打我的车夫?”伊万的汉语说得很流畅。

张幼林不屑地看了伊万一眼:“你是谁?闪开!洋人少管我们中国人的事儿。”

“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还想打我的车夫,我就要到衙门里去告你,我劝你还是少找麻烦!”伊万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

张幼林冷笑道:“别以为你是个洋人我就怕你,实话告诉你,惹急了大爷,我连你一块儿揍!”

“你敢!简直无法无天,我要喊人了。”伊万也被激怒了。

张幼林毫不示弱,一把揪住伊万的衣领:“我早看你们洋人不顺眼了,今天我……”

张幼林刚要动手,马车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住手!”秋月掀开布帘走下马车。

张幼林抬头一看,顿时被秋月的美艳、高贵惊呆了。

秋月看见了张幼林长衫上的泥点,嫣然一笑,和风细语地赔起了不是:“这位公子,真对不起,我们弄脏了你的衣服,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回府上把脏衣服换下来,我们拿去洗,洗好了给你送回去。”

“那……那倒不必,还是这位小姐明事理。”张幼林目不转睛地看着秋月。

秋月依然微笑着:“我们可以走了吗?”

半晌,张幼林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哎,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秋月,你呢?”

“我叫张幼林。”此刻,张幼林特别想和这位美艳绝伦的小姐多说几句,没话找话地问道,“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今日我们能够相遇,这就是缘分。”秋月回答得很痛快,“再会!张幼林。”

“再会!秋月姐。”

马车走了,张幼林怔怔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秋月美丽的身影渐渐地在远方消失,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一个少年第一次被异性所触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依恋和惆怅……张幼林没有想到,在未来的岁月中,自己的命运注定会和秋月发生某种关联。

伊万二十多岁,是位绅士,他出身于俄国贵族家庭,举止优雅。刚才虽然被败坏了兴致,但很快调整过来,他殷勤地问道:“秋月小姐,我们今天可以共进晚餐吗?”

秋月有些为难,她转过头去,透过马车的车窗眺望着远处:“伊万先生,真不好意思……”

“又是因为杨大人?”伊万看着秋月,话里带着明显的醋意。

“是,我稍后要去见他,所以晚餐恐怕要改日了。”

“那好吧,只能怪我们认识得太晚了!”伊万感叹着,“不过我不太明白,既然你跟杨大人是好朋友,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呢?在俄国有很多人是这样的。”

秋月转过头来:“可在中国不行,杨大人刚刚调到刑部,如果传出去和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来往,弄不好是会丢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