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第3/5页)

梅尔辛充满了恐惧。马克时常去梅尔库姆,他在那儿跟来自瘟疫肆虐的波尔多的水手谈过话。

这时候,第二天的教区公会大会已经是马克,也是梅尔辛最不放在心上的事了。

梅尔辛的第一个冲动是想向每个人大声宣告这条消息:他们身处致命的危险之中了。但他强使自己闭上了嘴。人们不会听信一个惊恐万状的人的话的,何况他还没有十足把握呢。还有一线生机,马克的疾病不是他惧怕的那种。等他肯定之后,他会单独找到凯瑞丝,和她平静有序地述说一切。但这要尽快。

凯瑞丝在用一种香气四溢的液体给马克洗脸。她的脸上是马克熟悉的板着的表情:她在掩饰她的感情。她显然已经对马克病情的严重性有了些认识。

马克正紧紧抓着像是一片羊皮纸的东西。梅尔辛猜测上面写的是一篇祷词或一节《圣经》,也许是一段魔咒。那恐怕是玛奇的主意——凯瑞丝是不信这种文字疗法的。

戈德温副院长来到了医院,身后一如既往地尾随着菲利蒙。“从床边闪开!”菲利蒙马上说道,“这人要是看不到圣坛,如何能病好呢?”

梅尔辛和两位妇女后退了一步,戈德温向病人俯下身去。他摸了摸马克的前额和脖颈,然后又试了试他的脉搏。“给我看看尿样,”他说。

修士医生们都大量存放着病人的尿样。为此目的,医院备有叫作尿壶的特制玻璃瓶。凯瑞丝给了戈德温一个瓶子。不用专家,谁都看得出,马克的尿样中带血。

戈德温把瓶子还给她。“这个人患的是过热血症,”他说,“要给他放血然后再喂他些酸苹果和羊肚。”

梅尔辛从他在佛罗伦萨的瘟疫经历中知道,戈德温是一派胡言,但他未加评论。依他之见,用不多久就不必怀疑马克的病患了。皮疹、咯血、口渴:这都是他自己在佛罗伦萨有过的症状,就是这种病害死了西尔维娅和她的全家。这就是意大利人说的大死症。

瘟疫已经来到了王桥。

当万圣夜的夜幕降临时,马克·韦伯的呼吸益发困难了。凯瑞丝眼瞅着他渐渐衰竭。她又感到了在她无力帮助一名病人时攫住她的那种愤怒。马克进入了一种无从救助的无意识状态:眼睛紧闭,毫无知觉,只是盗汗和喘气。在梅尔辛平和的建议下,凯瑞丝探手去摸马克的腋窝,在那儿摸到了灼人的大肿块。她没问梅尔辛这症状意味着什么:她会在事后再问的。修女们祈祷着,唱着圣歌,而玛奇和她的四个孩子站成一圈,个个心慌意乱,无力回天。

最后,马克抽搐了起来,血从口中猛地喷出,随之便向后一挺,躺倒不动,停止了呼吸。

朵拉嚎啕大哭。三个儿子神情迷乱,竭力抑制着与男子汉不相称的泪水。玛奇痛哭失声。“他是世上的第一好人,”她对凯瑞丝说,“上帝为什么要把他召走啊?”

凯瑞丝不得不压下她自己的哀伤。她失去的不能与他们的相比。她想不通上帝何以时常拉走好人,而留下坏人活着继续干坏事。在这样一种时刻,仁慈的上帝俯视每一个人的整套观念似乎难以置信了。教士们说,疾病是对罪孽的惩罚。马克和玛奇相互爱恋,他们照顾自己的孩子,他们努力工作:为什么要遭到惩罚呢?

这些宗教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但凯瑞丝有些紧急的务实咨询要进行。她对马克的病患深为忧虑,她猜想梅尔辛对此有所了解。她把泪水咽了回去。

她先把玛奇和孩子们送回家去休息,并吩咐修女们整理尸体准备葬礼。然后她对梅尔辛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也正想和你谈呢。”他说。

她注意到他神色惊惧。这在他脸上是罕见的。她的畏惧加深了。“到教堂来吧,”她说,“在那儿可以私密地谈。”

冬日的寒风掠过大教堂的绿地。夜空晴朗,他们看得到繁星点点。在教堂东端的圣坛,修士们正在为万圣节的清晨祈祷做着准备。凯瑞丝和梅尔辛站在中殿的西北隅,远离众修士,这样就不会被人偷听到了。凯瑞丝周身颤栗,便把袍服紧紧裹了裹。她说:“你知道夺去马克生命的是什么病吗?”

梅尔辛断续地吸了一口气。“是瘟疫,”他说,“意大利人叫大死症。”

她点点头。这正是她所担心的。不过她还要继续询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马克去了梅尔库姆,和来自波尔多的水手谈过话,而波尔多街上的死尸成堆。”

她点点头。“他刚回来。”但她宁肯不信梅尔辛的判断,“不过,你能肯定这是瘟疫吗?”

“症状是一样的:发烧,黑紫疹,咯血,腋下肿块,尤其是口渴。以基督的名义起誓,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是少数幸存者之一。在五天之内,有时还不到五天,所有的患者差不多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