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众人的军队

不管是哪个派系举办的法国大革命庆典,军队随着进行曲游行,是当中最重要的活动。行军作为娱乐场面,这个想法可回溯到革命之前。早在十七世纪末期,路易十四就将阅兵与操练纳入宫廷仪式。[32]比较民主的瑞士于1760年就开放让民众观赏军队行进,“作为一种国家庆典”。卢梭也敦促法国人效法瑞士。[33]如我们先前提到的,革命派对此很热衷,把军队游行发展为展现民族主义的必要活动。

军队游行能成为富有教育意义的场面,要归功于法国大革命两个世纪之前,奥兰治亲王毛里斯高度纪律的军事操练。中世纪后期军纪散漫的士兵摇摇晃晃走过街上,大概没什么娱乐价值,但操练过的士兵就不一样了,不管有没有音乐伴奏,他们都能够整齐划一、踏着精准的步伐行进。在军乐队的伴奏下,军队游行更令人兴奋,尽管观众在街上或体育场里不能有太多动作。早期欧洲军队要振奋士气只能靠短笛和鼓声,军乐队来自伊斯兰世界,十八世纪初期才来到欧洲生根。欧洲人从土耳其得到大鼓、铜钹、铃鼓还有服装风格。为了加强视觉效果,皮肤黝黑的土耳其乐师缠着丝质的头巾,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历史学家斯科特·麦尔利(Scott Myerly)说,军队游行因此多了“东方异国情调”。[34]

操练后的军队成为大型集会的场景,拿破仑战争则创造了这项需求。拿破仑的军人谨遵守法国大革命的核心精神:人民不再只是国王的附属品,而是国家的公民。什么是国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提出的看法令人信服。他认为,享有共同血缘、语言与传统的人民,不见得就可以组成国家,许多追求团结的国家,例如十九世纪的意大利和德国,就缺乏其中几个要素。同一个地区、同一种族,不见得就会“自然”形成国家,那是需要费力建立的。古往今来的国家都是“想象的共同体”,那是一种神秘的统合概念,其中包括符号(例如旗帜)、纪念碑、共同的经验(例如革命或战争)、歌曲等。雅各宾党召集作曲家为国家庆典写出新的军乐,我们可以说这就是在“建构国家”。有趣的是,1795年法国政府选定的国歌,不是受到大众喜欢、让人翩然起舞的革命歌曲《成功在望》,反而是适合行进的《马赛曲》。

民族主义便是由想象的共同体所激发的情感。在象征性符号的催化下,民族主义通常会激起牺牲、超越的精神,许多学者认为这与宗教非常类似。这种“新兴宗教”一成立,马上就可以激荡出强烈的手足之情,它的仪式最能凝聚这种感情,这也是法国大革命时期庆典的主要目的。革命时期的象征仪式,如复诵爱国誓言、请年轻的女孩扮成自由女神坐上花车,这些都消失了,爱国庆典后来只剩下军队游行。拿破仑战争时期,这股风潮席卷欧洲,各国纷纷举办这种宣誓意味浓厚的活动。麦尔利提到,拿破仑战争开打不久后,阅兵就变成英国“重要的娱乐方式”,与军事无关、更亲民的集会越来越少。[35]

作为表演者,军人也开始打扮,以适应这种新角色。十九世纪前,军人都不愿穿上一致的服装,他们多数是佣兵,穿了就很难开小差。拿破仑战争一开打,制服却流行了起来,就军事上来说,它有助于分辨敌我。不过,十九世纪制服上擦得闪闪发亮的铜扣,容易成为敌人瞄准的目标,但这个缺点不碍事,表演的效果比较重要,毕竟军人在战场上的时间不多,大多都在游行让人观赏。

自然而然,表演中最亮眼的,就是穿着鲜艳制服与戴着华丽头盔的军人。在今日巴黎的军事博物馆,人们会发现,十九世纪军人头盔上装饰的熊皮和羽毛,足足让人多一英尺高。这种服装不只在战争中非常笨重,隔三差五地还会在游行活动中造成反效果。麦尔利提到:“威灵顿公爵戴着第一侍卫专用、将近两英尺高的熊皮头盔,上面还插着大根的鹅毛参加阅兵……在上万的观众和军人面前,一阵风吹来,公爵就这么摔下马。”[36]

和法国相比,英国人也同样热爱列队操演。1811年的温布敦阅兵典礼,二十万名观众慕名前来观看两万个军人踏步。1830年,为了彰显国王的荣耀所举办的阅兵大典,民众更是“多到无法形容”。[37]除了精心设计的列队操演,士兵一般的勤务,如卫兵交接,也能吸引好奇的观众。一名爱丁堡的律师回忆道:"1803年战争期间,从某角度上来说,每个人都变成军人了。男人讲的、想的都是操演和阅兵。”[38]女人则被穿着华丽制服、骑着骏马的年轻军官所吸引。每个人都跟着军乐摆动,有位观众说道:“它让我们血脉偾张,充满美好的想象。”[39]就连社会学家罗伯特·布拉奇福德(Robert Blatchford)也赞扬公开的军事操演能够促进观众的团结感:“人们在合一与袍泽精神中感受到力量。”但他也讽刺地说:“实际上,这种团结的感觉是国家带头发起的,而不是人民。”[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