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千古悲恸难言处(第4/7页)

一路北行,元人并不禁锢文天祥的视听,很多战时信息一个个传入,文天祥发现他真的成了一个孤单的人。扬州、钓鱼城都已经陷落了。

说扬州,李庭芝在误解中赶走了文天祥,随即被元军重兵围困。扬州城在十个月期间弹尽粮绝,城内达到了易子而食的程度,但仍然死战不降。

临安陷落,宋室投降。谢道清向全国州郡发归降手诏,元军派人持诏书到城下招降。李庭芝说,我只知奉诏守城,没听说过以诏谕降的!

副将姜才发弩射退来使。

不久,得知元军押解宋恭帝一行赴大都,正途经扬州。李庭芝与姜才率兵四万夜袭瓜洲渡口,试图夺回宋室一行。激战三个时辰仍未成功,只好退回扬州城内。

元军再次拿着谢道清的亲笔诏书到城下招降。诏书云:“今吾与嗣君既已臣伏,卿尚为谁守城?”问得很符合程序,这个世界都是姓赵的,俺赵家都投降了,你还守什么城,这不是在妨碍正常的财产转移吗?

说得多么理直气壮,李庭芝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在沉默中一箭射死元军的使者,以行动拒绝投降。至此元军明白只剩下强攻一途了,之后半年之间双方苦战不休,蒙古人在扬州城下围起了一道长墙,以城外之城彻底封锁了扬州。

忽必烈适时送来了最后一次召降信,他许诺只要扬州投降,之前的抵抗、杀使者等行为全部赦免。李庭芝有些心动了,恰好姜才冲出重围,去附近州县筹粮回来,他凛然道:“相公不过忍片时痛而已!”李庭芝幡然悔悟,人生除死无大事,与那片时之痛相比,他们有更在乎的东西。

十个月之后,福州小朝廷任命李庭芝为左相,派使者来召唤。李庭芝命副手朱焕留守,他与姜才率领七千名士兵北上泰州(今属江苏),准备从那里南下。

李庭芝前脚走,朱焕立即就投降了。扬州陷落,元军全军开拔追击李庭芝部,终于把他们围堵在泰州城内。

李庭芝、姜才终于力尽被俘。元军主帅阿术责问李庭芝为什么不降,姜才大叫“不降者,是我”!

阿术犹豫,蒙古人是重硬汉的,李庭芝、姜才无疑硬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当此天下已定的大势,实在没必要多杀。

一边的朱焕说话了,扬州积骸遍野,皆他们所为,不杀何待?

一句话勾起了之前十个月里的杀戮怒火,阿术下令将李庭芝斩首,姜才剐杀。临刑之日,原南宋江淮主将,那位应该七十九岁就死,非要活到八十三岁的夏贵特意赶来观刑,姜才受刑中冷然发问:“老贼,你看着我不感到惭愧吗?!”

扬州世代忠烈,闻听李、姜被害,全城百姓无不流泪。这股忠义刚烈的气息一直留存了下去,直到数百年后明末清初时,这座硬到不可思议的城市,在与李、姜一样忠贞刚烈的史可法的率领下,与清军死战,誓死也绝不投降!

壮哉,扬州!

茫茫神州,只剩下了独钓中原的钓鱼城。至南宋小朝廷灭亡之时,钓鱼城的主将已经换了三任,当初让蒙哥城下饮恨的王坚第二年就被召回临安,不是为了嘉奖,而是贾似道等朝臣猜忌他,把他排挤到了普通州县去当地方官。

公元1264年,崖山之战前十五年,王坚在和州知州任上郁郁而终。

钓鱼城的第二任主将是张钰。张钰是王坚的部下,一个在某种程度上比王坚更加强悍坚硬的人。他接手钓鱼城之后,不只是固守,而是适时出击。当临安陷落时,他派部将突袭青居城,抓获元军安抚使刘才;三个月后,派兵驰援重庆,合力攻克凤顶寨,再之后收复泸州,捕杀叛将梅应春与元将熊耳,抓获熊耳夫人。听说小朝廷在福建称帝,他在钓鱼城内辟建皇城,派出百余人南下寻访,准备接来长期独立。

当然,这百余人没法横越神州,再越过百万元兵,把小朝廷接到钓鱼城里来。

公元1275年十二月,涪州降元,重庆告急,张钰按捺不住,留副手王立守城,自己率军攻入重庆,接任制帅之职,旋即克复涪州。过了正月,张钰大会西南众将,联合忠、万两州军力连破元军十八砦,解大宁监之围。

一时间,西南震动,宋军在这一片区域里大有复兴之势。

天下大势如此,张钰注定只是昙花一现。元军集结重兵围困重庆,用的是扬州之战同样的战术,结局却没那么严重。

张钰的身边没有姜才,他的部将出卖了他。张钰在巷战之余选择出逃,逃到涪州时被元军抓获,被押解到安西(今陕西西安),软禁在一座庙里。

回头说钓鱼城。

天下事,难说没有运气的存在。南宋灭国,神州沦陷,钓鱼城天险也变得脆弱,原来自成体系,可以永远生存的山城,居然连续两年干旱,城里农田颗粒无收。据当地县志记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金城汤池,非粟不守,到此地步,钓鱼城终于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