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韩国戚与赵皇亲

南宋庆元六年(公元1200年)九月十七日,宋光宗驾崩,终年五十四岁。这一年是新皇帝赵扩登基后的第六年,六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让我们回到事发前,仔细看一看。

赵扩是幸运的,太皇太后吴氏宣布垂帘听政,任命他为皇帝,而垂帘期只有一天。当天入夜,吴氏宣布撤帘,唯一的一条政治建议是回忆。

她回忆说,孝宗赵昚去世前曾说:“宰相须是留正,不可轻易。”

一个下属最重要的是得到上级的信任,像留正这样,让领导一直信任到临死前片刻,是多么成功啊。于是在光宗朝任相,像光宗一样毫无建树的留正又成了宁宗朝(赵扩)的第一位首相。

隐藏起来的首相大人被南宋官方给搜了出来,火速入朝,以便参与第二天的皇帝亲政仪式。当此盛况,受此殊荣,想想之前的临事逃跑,六十多岁的留正觉得很不好意思,前思后想,觉得一定要对新皇帝表示足够的敬意,以及亲近。

他提出了上任之后的第一个施政建议,请赵扩推恩于人,也就是施恩于赵扩在王府里的旧日侍从近人。这么做,可以说很乖很讨喜,是留正这种让领导念念不忘的好下属的看家本事。可惜他没摸准新皇帝的脉,轰然撞上了铁板。

赵扩冷冷地说:“我还未见父母,就可以恩及下人了吗?”

留正骤然脸红,这在宋廷之上等同于被当众打脸,而他这还纯粹是自找的。这让人情何以堪啊,换个稍微脸皮薄些的,恐怕会立即辞职。

留正没有,他只是因为猝不及防才脸红了一下,之后迅速恢复正常,继续扬扬得意地当他的首相。在随后的十几天里,他处理的好几件事都让赵扩冷嘲热讽,挑出毛病。

留正仍然不在乎,他继续正常办公。这有什么啊,信不信在以后的史书里,关于这一段,完全可以这样解读:新皇帝刚上任,对工作不熟悉,久经考验的老同志不急不躁、不气不恼,专心工作,让国家平稳地步入了新时期。

这是正面典型!

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本来留正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只是他千算万算,再不要脸,也没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掂量出这个人的真实分量,因而阴沟里翻船了。

韩侂胄。

韩国戚最近有点不安于位,他放着本职工作—皇家高级服务生不干,有事没事总去都堂转悠,还老是在首相大人面前忽隐忽现。开始时留正没理会,时间长了怒火陡然间升起。这是在搞什么,俺只是逃跑了一次,回来之后威望全都丢了吗?!

都堂成了菜市场,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溜达?

怒火中,他命令省吏往外赶人:“这不是知合每天往来的地方。记住自己的身份,哪里来的哪里去,赶快滚。”韩国戚大怒。

这些天韩侂胄本就很恼火了,政变已经成功,每个参与者都得到了好处,比如赵汝愚,据内线说这人马上就要从西府升入东府,由武转文,平步青云。而他呢,还是个高级服务员!

忒煞是欺负人,难道都忘了是谁鼓动的吴太皇太后?没有这尊神,你们能干出什么事!

可是……怒归怒,他总不能硬邦邦地找上门去邀功跑官,怎么说他也是韩琦的后人,该端着的时候还得端着!

所以他每天都去都堂转两圈,提醒大家他的存在,可是没承想被留正当众羞辱了一番。留正是吧,真当自己是三朝元老,当俺是个侍应生了……那好,就让你长长眼,看清楚了俺到底是什么人!

韩侂胄身为皇家高级服务员、数得着的后族成员,和大内的联系是亲密无间的,他有大把的机会零距离接近新皇帝。

如果把整个皇宫比作一个大牢房的话,韩侂胄有足够的能力切留正的冷猪肉。

他先是小心地观察情况,很快他清楚了赵扩非常讨厌留正。这样事情就好办了,南宋的皇室血统很有特点,自赵构开始,每一代都非常执拗倔强,只要他们看不上,无论是谁,都别想好过。忠如岳飞,奸如汤思退,个个灰头土脸,死相难看。

到了赵扩,这个特点照样存在,甚至有所加强。

韩侂胄不动声色地走近赵扩。两者的血缘关系,加上前些天慌乱中建立起来的安全感,让两者非常轻松地聊了些私人话题,内容主要是新皇帝突然上任后的得失,这很容易就转到了管理的层面上,自然而然地绕到了首相的工作上。

赵扩无法掩饰他对留正的厌恶,韩侂胄轻轻地挑拨了几句,迅速决定了留正的命运。几天之后,赵扩没经过部门审批,没走正常程序,用御笔直接罢相贬留正。

这个命令震动天下。

一来,宋代君主罢相,总是先示意本人自请罢政,之后君主准许,以示保全大臣体面,甚至为下一次拜相留有余地。像这样直接罢免,冷冰冰不留半点情面的,实在少见;二来,罢相是官场的大动作,其程序是所有官员升迁罢免的首要参照,有其不可更改和缺失的各个步骤,就连靖康时期罢免蔡京,都是台谏弹劾百官附议皇帝批准,才实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