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士大夫阶层(第3/8页)

请大家换位到王安石的角度来想事,不说这份诏书里指责的罪名成不成立,只说司马光前后两次的要求扭曲到了什么程度。

上一次,司马光写私人信件要王安石退位。这一次,以国家公文形式要王安石出来办工。老大,你真神仙,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有人会说,王安石不该生气。两次有区别,上一次是司马光自己的意思,这一次是替皇帝说话,所以前言不达后语,也没什么奇怪。

不,细想很卑劣。

第一他可以不写,宋朝的两制官有权不写自己认为有错的诏书;第二,他写时为了泄私愤加重了语气。弄得后来神宗得替他擦屁股,请王安石出来继续变法时,得亲自道歉。

——“诏中二语,乃为文督迫之过,而朕失于详阅,今览之,甚愧!”

堂堂一国之君,以官方文件向臣子道歉,这是两制官的奇耻大辱,换谁都得自动辞职。司马光不,他写得非常来劲,还要继续。神宗实在没办法了,派人通知他,你现在是枢密副使了,主管的是军事,这些民政条例与你无关,赶快闭嘴。

司马光仍然不,臣现在还没去上任,还是翰林学士,这是份内的事。

结果王安石出来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代表政府同意了司马光的辞呈(惯例,上任前先推辞),把他的两府之梦打碎;第二件事才是向反对派大反击,以制置三司使条例司的名义驳斥这段期间反对派的种种言论,向全国显示自己的合法地位。

从这时起,到熙宁四年年底,近一年半的时间里,宋朝发生了数不尽的争吵,无数的官员浮沉升降,各种新旧法的颁布废除,总之乱得跟一大堆乱麻一样,不过经过精心梳理,还是能找出一根贯穿始终,为什么当年一定是这样发展的而不是那样形成的主线。

青苗法的成败是变法派与反对派势力消涨的一大分界点。从这时起,司马光被压制在两府高官之外,韩琦的权力萎缩到大名府一城之内,稍后一段时间,欧阳修也退休回家,彻底休闲。开封城内能叫得响的仁、英两朝名臣,只剩下了一个人。

文彦博。

这个人在仁宗朝显示了足够的强硬,在英宗朝隐忍得非常成功,刚柔两方面都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在神宗朝的表现非常微妙。他再也不会喊打喊杀不可一世了,但是发挥的功能,却比韩琦这次正面攻击青苗法更加成功。

搞掂这些名臣,王安石的日子没有变得好过,而是突然间陷进了暴风雨一样迎面砸来的板砖里。这次的打击和名臣们用声望,用经验,用各种有风度有面子的方法,通过皇帝来打压王安石完全不一样了,这些人是什么话都敢说,说什么都合法的。

宋朝的台谏官们。

这一批的台谏官是英宗死后,重新提拔上来的,非常符合韩琦、司马光、欧阳修等人的审美观点的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拥有同一个奋斗目标。那就是神宗朝以前的宋朝是完美的,是和谐的,是只适合微调,绝不能大动修改的,王安石你是错的!

名臣们倒了之后,他们提出各种疑问,其中最鲜明、最经典的一句是——以前认为是好的,现在都变成坏的了。像韩琦、司马光等等公认的仁人君子,难道突然间都变成了奸邪?一个例外的都没有?!

这句话对没有改革经验的神宗皇帝打击非常大,刚刚缓过来的改革热情差点再被浇湿,其实别说是他,就连后来千百年间的历史学者们也同样被震撼了。是啊,难道都变质了?一个好的都没有?

从宏观上看,根本不可能嘛。

于是王安石的作法,新法的功能,斗争的正确与否都被画上了问号。其实这非常简单,现代知识告诉我们,判断任何事物都要有一个参照物。比如你在散步,相对于静止的花园树木,你是动的。和与你同速行走的朋友,你们又都是静止的。

同样的道理,韩琦等名臣是君子,那是相对于旧时代,和吕夷简等“奸邪”来说。到了神宗朝,新法变动时,他们不和时宜了,不是奸邪、绊脚石是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可是宋朝当时的言官们看不清,或者利益相关,懂了也不说。后来的史学家们看不清,尤其是近现代的人还这样说,悄悄地讲,那也没什么奇怪,世界上永远有阶级存在,永远圾士大夫的同族人生存,历史作为一门学问,总是会成为工具,被一代代的人所利用……

简短节说,在半年的时间里,孙觉、李常、张戬、王子韶、吕公著、程颢等台谏官被贬出京城,赵抃这位追求风度的副宰相辞职到杭州当官,司马光也被罢免官职,出任永兴军。首相曾公亮也以年老辞职了。

至此,变法派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可是后来的败因也在这里深深地种下了。提问,在双方对立的局面下,把敌人都赶到下面去,是个理智的做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