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四一章(第6/10页)
“这也难怪,他跟沈经笙一走得近,跟你自然要疏远。这个人,”醇王停了一下再说,“还算是谨饬君子。”
从这句话中可以想见,翁同和骗自己说真话的情形,不曾跟醇王说过。彼此都做了小人,都有难言之隐,只是自己是吃了哑巴亏,却不知翁同和出卖换帖弟兄,又会有些什么好处?
翁同和的“好处”是沈桂芬诺言的兑现。刑部尚书桑春荣一再辞官,朝廷一再慰留,到了光绪五年开印以后,桑春荣又“乞骸骨”,这一次准了,朝命以左都御史翁同和,调补为刑部尚书。同时,王文韶的军机大臣,去掉了“学习”字样,这证明了吴圭庵写那首《小姑叹》,体会极深。沈桂芬以清介之节行柔媚之道,如果不为慈禧太后所欣赏,那就再没有人能邀“圣眷”了。
不久,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永远奉安,安葬惠陵,两宫太后定在三月二十一启銮。起驾以前,有件大事要裁定:派定留京办事大臣。
历来的规矩,天子巡狩,必以太子监国,留守根本之地。清朝自康熙以后,不建东宫,所以这时惇王以亲贵之长,特膺重任。另外派了协办大学士工部尚书全庆、户部尚书董恂、步军统领荣禄留京办事。全庆和董恂,都在七旬开外,派此差使,是体恤老臣,免了他们的跋涉之劳,荣禄负责京城治安,亦该留守,原都不足为奇,但上谕措词,仿佛贬低了荣禄的身分,说的是:
“惇亲王、全庆、董恂三人,分日轮班,在内值宿,不值宿者,申刻散值。荣禄每日进内办事后,毋庸值宿,午刻先行散值。”
相形之下,荣禄比全庆和董恂便低了一筹,象军机章京之于军机大臣,不过供驱遣使令而已。
这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打击手段,与年底那道不说理由开去荣禄一缺一差的上谕,异曲同工而相得益彰,荣禄失宠已是彰明较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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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宗和嘉顺皇后的大葬典礼,定在三月二十六。两宫太后和皇帝定三月二十一启銮,除了随扈王公大臣以外,送葬的百官,都先期动身,官越小的走得越早。
小官中有个吏部稽勋司的主事吴可读,却是京朝的老名士,他字柳堂,甘肃兰州人,道光三十年的进士。未成名以前,不修边幅,倜傥自喜,到京会试的举人,有钱的住客栈,没有钱的住会馆,爱清静的住庙,而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便于下帷读书,“临阵磨枪”。只有吴可读与众不同,住在陕西巷一家“清吟小班”,所眷的一个姑娘,叫做翠花,貌仅中姿,略解诗书,而谈吐颇不俗,一片红粉怜才的念头,溢于言表。吴可读是个极有至性的人,动到情感,一往不复,万死难回,认定翠花是个风尘知己,眼皮供养,心坎温存,日日伺候妆台。翠花的一颦一笑,莫不有半天好思量,把个考篮丢在墙角,积得好厚的灰尘。因此得了个极不雅的外号:吴大嫖。
这年是道光二十七年,春闱榜发,吴大嫖落第。翠花为他哭了一场,吴可读倒觉得她这一副眼泪可贵,不下于金殿胪歌。因此,以兰州道远,不如在京读书作为托词,依然迷恋京华。会试落第,留京读书,准备下一科会试吐气扬眉,原是最好的打算,但大家对吴大嫖的动机,就不免有所猜疑了。
几个月下来,证明吴可读根本未作卷土重来之计,这就有师长亲友要干预了。有个朝中大老,是他乡试的“座师”,派人将他找了来,顾全他的面子,不说破他志气消沉在温柔乡中,只说九陌红尘,纷移心志,要读书宜在静僻古庙,劝他住到广安门外的“九天庙”去。九天庙是关中会馆的公产,住在那里,不必花费房租。这倒是小事,主要的是老师的话,出于爱人以德的好意,无法驳回,吴可读只好从翠花的香巢,搬到香火冷落的九天庙,打算着好好用一番功。
那知第一天择席,第二天念旧,第三天就害起相思病。勃然而起,仍旧搬回陕西巷去住。
姐儿爱才,无奈敌不过“鸨儿爱钞”,到床头金尽,翠花的脸色,也就不大好看了。到了后来,竟致衣食不继,不能不找同乡去“告帮”。
“救急容易救穷难,何况你的难处是自己找的。我们当然念着同乡的情分,但怕有些不明内情的人,未免多疑。”他的同乡便劝他仍旧回九天庙住,并表示这是帮助他的一个条件。
吴可读无奈,只得依从。当时恰好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重新由余三胜掌班,大事振兴,便有人拿这两件事做了一副对联,说是:“余三胜重兴四喜班,吴大嫖再住九天庙。”
吴可读再放诞豁达,也不能无惭,想想年逾不惑,功名未立,有负老母的殷望,不可为人!因而在九天庙中,好好用了一年多的功。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会试,中了进士,虽不曾点翰林,也没有“榜下即用”去当知县,不好不坏做了部员,抽签分发到刑部当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