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四一章(第5/10页)

“除了奴才,就数荣禄的差使多,奴才等公议,宜乎开掉工部尚书跟内务府大臣的差缺。”

慈禧太后觉得荣禄的这一缺一差,不能跟宝鋆的那两个差使相比,所以沉吟着,难以裁决。

“步军统领非荣禄不可。”宝鋆又说,“京畿荒旱,地面不靖,如今年近岁逼,荣禄的责任甚重。他大病初愈,精力不继,如果不开去这两个差缺,精神不能专注,对京师治安,大有关系。”

慈禧太后最怕的就是京城里不安靖,虽然荣禄曾面请“出以镇定”,但巡城御史几乎每日奏报,发生盗案,又何能不担心事?因而便觉得宝鋆的话,说得甚有道理。

“荣禄宣力有年,明敏干练。”沈桂芬也说,“好在年纪还轻,将来必蒙两位太后重用。”

意思是“来日方长”,尽有“加恩”的机会。慈禧太后不由得想到这一两个月以来,醇王提到荣禄,说他“贪杯,不知道爱惜身体,还要多历练”之类的话,如果这时候略微给他点教训,让他知所警惕,巴结向上,反倒是成全了他。于是她的念头转定了,侧脸问道:“姐姐,你看怎么样啊?”

慈安太后自从穆宗享年不永,嘉顺皇后殉节,摧肝裂胆般哀痛之余,有万念俱灰之感,同时看到慈禧太后凡所措施,尊重清议,能纳忠谏,有努力补过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可以不管,所以此时答说:“你瞧着办吧!”

“那,”慈禧太后便吩咐:“写旨来看。”

如何承旨,也是预先商量过的,怕泄漏消息,不教军机章京经手,在宝鋆递了眼色以后,王文韶先磕个头,然后起身俯首,倒退数步,转身出殿。

出殿找太监休息之处,取张白笺,从靴页子里抽出水笔,一挥而就,进殿呈上御案。看他写的是:

“宝鋆,荣禄差务较繁,宝鋆着开去国史馆总裁、阅兵大臣差使;荣禄着开去工部尚书缺,并开去总管内务府大臣差使。”

“就这么写吗?”慈禧太后发出疑问,言下是嫌太简略了。

“两位皇太后明鉴,”宝鋆答奏:“以奴才愚见,觉得这样子写,反倒得体。用人之柄,操之于上,开去差缺,无须宣示缘故。”

“对荣禄,似乎该有几句勉励他的话。”

“那倒象是有意贬斥了。”宝鋆是犯颜力争的神情,“荣禄是可造之材,务求两位皇太后成全,给他留个面子。”

慈禧太后再精明,架不住他们伙同簸弄,于是这道上谕,当天就见了邸抄。

这个年,荣禄就过得不是味道了。不过他很聪明,照样具折谢恩,照样一家家去拜年,拜到太平湖,终于见着了醇王。

醇王毕竟是忠厚的底子,已知道内幕,对于他的凭空丢官,颇有“我不杀伯仁”之感,所以不等他磕完头,就拉着他的手说:“仲华,仲华,年下内廷的差使多,我没有来得及给你去道恼。”

“七爷,”荣禄有意装作不解,“我没有烦恼啊!”

“好了!好了!别这么跟我装蒜,更教我心里不好过。你来!”

醇王传话给门上,凡是访客,一律挡驾,为的留荣禄深谈。在千本红白梅围绕的“寒香馆”置酒款客,酒入愁肠,荣禄的牢骚到底忍不住了。

“别的都还罢了,最教人忍不下的,是上谕上不说原因,有意要引人猜疑。听说宝公还替我跟上头讨情,这不是猫哭耗子吗?”

“仲华,事情怕还没有完,”醇王提出忠告:“你还得当心。”

“七爷听说了什么?”

“我如今不问外事,没有听人说什么来着。”醇王答道:

“我只是这么在替你担心。”

荣禄冷笑:“就冲七爷的面子,他们也不能赶尽杀绝吧?”

这话的分量不轻,是怨醇王不能加以庇护的怨言。但醇王有醇王的难处,好不容易有个出来带兵的机会,却让荣禄在无意中打消,虽不算碰钉子,到底落了个痕迹,如果再有所建言,或者为荣禄不平,势必更引起恭王一系的警惕防备。自己此刻等于无拳无勇,而身分又非昔比,一言一动,得要格外小心,才能长保尊荣。因而对于荣禄的怨言,唯有报以苦笑。

“翁叔平常到七爷这儿来吧?”

翁同和是当今小皇帝启蒙的师傅,跟醇王犹如民间的东家与西席,自然常有往来。对于毓庆宫的事务,他亦常在侧面干预,例如翁同和不教小皇帝学行楷,就是醇王所特地关照的。这原是不必问的事,所以醇王只当他是没话找话,答与不答都无关紧要。不过听见荣禄提起,倒触动了他藏之心中已久的一个疑团,便答非所问地说:“你跟翁叔平是换帖弟兄,听说交情大不如前,有这话吗?”

这一问引发了荣禄无穷的愤懑,然而他不肯在醇王面前说实话。因为他的摆布沈桂芬,不宜说给醇王听,只好忍了又忍,才淡淡地答道:“我仍旧视他如兄,是他跟我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