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战国时代的“生产革命”

要说春秋和战国之间有什么不同?恐怕可以罗列出很多来。国家政治结构的不同,军事组织形成不同,官职分布不同,甚至诸侯国的统治者不同,战争的规模不同,战争的目的不同,社会的文化思潮不同,但是所有的“不同”,归根结底到一点上,却只是一件事:经济基础不同。

我们说战国时代是中国社会的转型期,归根结底,其实就一件事,这是整个中国经济结构和经济基础的转型期。按照政治学的说法,也是社会生产关系的转型期,种种大变革所带来的深远影响,最终还要落实到老百姓生活状态上的变化。纵观从春秋到战国的所有变化,根本上说,战国,改变的是中国人的生活。

且去看看,战国究竟改变了中国人生活中的哪些方面?

战国改变中国人生活的一大方面,就是基层社会关系的变化。如果国家的经济体系是一个房屋的话,那么奴隶制的屋顶,是奴隶主,地板是奴隶,这也是春秋的社会关系。而在战国时代,这个关系随着变法的深入,各个国家的转型,奴隶制小国的被平灭,早已经不复存在了,拔地而起的是一栋新房屋:封建社会关系。这个房子的屋顶,是地主;房子的地板,是佃农;房子的墙壁,是大大小小的自耕农。

在战国时期的风云变幻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活动家,纵横捭阖的国君们,挥斥方遒的将领,或许立场不同、阵营不同、观点不同、敌友关系不同,却有一点身份是相同的,他们都是百分百的地主阶级。

有关战国时期的社会转型问题,各类史料讲过很多,讲的比较少的却有一点:这个社会转型期的各类新阶层,他们究竟是怎么来的?比如,地主是怎么来的?

战国时代的地主,是战国风云的绝对主角。在战国早期瓜分奴隶制国家的狂潮里,主角是地主;在战国时代的百家争鸣中,那些持不同政见的学子们,背后的利益团体,也大多是地主;在战国时代风云变换的变法运动中,那些或刚硬或阴柔的改革家们,他们真实的身份还是地主。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地主更不是一天冒出来的。战国时代扮演中流砥柱角色的地主们,其实也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形成过程。

战国时代的地主,主要来源于三种类型,第一种是原先的奴隶主贵族,他们的身份,很像后来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新贵族。在一个社会转型的大势所趋里,他们的鼻子比较灵,嗅到的风向比较准,很早就主动转化了生活方式,虽然本属于体制内的奴隶主,摇身一变重新做人,在这个社会转型期里谋取了新的利益,成为新型生产方式的既得利益者。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如瓜分了晋国的韩赵魏三族,取代了姜氏齐国的田氏家族。

这些“新贵族”的普遍特点,就是脑子很灵光,而且在原来的奴隶主贵族内部,也大多很不受待见。在旧体制下,他们虽然拥有封地,甚至和统治者有亲戚关系,但是不具备世家大族那样的特权,没有对军队、政权的掌握能力,他们最主要的权力,就是在封地里收取出产,保持富足的生活。因为地位低,既得利益少,所以在这个社会的转型期,他们的脑袋敢于转弯,比如在自己的封地里,主动改变了剥削的方式,变以前的奴隶关系,为后来的地主与农民关系,尽可能地给予各种政策,提升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在这个变革中,他们最早尝到了甜头。尝到了甜头,就要争取更多的甜头,所以他们就要扩大自己的权力,向旧的贵族抢班夺权。甚至执掌一个国家的政权。这部分人的共同点是,他们本身就是从旧体制内蜕变出来的,身上无法割裂与旧体制之间的联系,这也注定了他们进行的各类转型活动,发起的各类封建化改革,最终是不会彻底的。战国时期齐国、魏国、赵国、韩国的国家政权,都属于这种情况,按照过去历史书的话说,他们最后的衰弱,也是因为“保留了大量奴隶制残余”。

在整个的春秋战国时代,“新贵族”们还有另外一个群体——君子。这里的君子,不是指的道德高尚的好人,而是说战国时代脱胎于旧贵族,又在新经济形势确立后,实力迅速壮大的新贵族群体。这些人的普遍身份,就是各个国家的王族宗室,他们的普遍特点,就是拥有大量的土地,其财富富可敌国,经营大量的新兴产业,包括农业和工商业,也放高利贷。他们自己的庄园里,也有一套完全忠诚于自己的势力班底,普遍的叫法叫“门客”。门客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几千人,有时候甚至可以左右国家局势,在中央集权制度初建的战国时代,他们是中央集权制度下的衍生品,又是一群掣肘中央集权的“异类”。这些人与国家的统治者之间,既互相利用,又互相制约,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的势力,随着战国时代的结束而结束,门客盈门的盛况,也只能给后人徒增谈资。这些人里的代表人物,就是大名鼎鼎的“战国四君子”——楚国春申君、魏国信陵君、赵国平原君、齐国孟尝君,他们活着的时候,大都是本国的骄傲,他们身后的几千年里,一直被后人看做传奇,但是真正完成统一大业的,却是改革最为彻底,没有君子的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