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唸完,懷恩又說:「皇上問萬安:『進這些方子,是大臣應該做的事嗎?』」
萬安連連磕頭,一面磕一面連聲說道:「臣死罪。」
「你還有甚麼話,要我回奏?」
「皇上,」萬安結結巴巴地說,「責臣奉事先帝無狀,臣實出於忠愛之誠。」
「哼!」懷恩冷笑一聲,「好個『忠愛之誠』!」說完捧起檀木盒走了。
「如何?」吏部尚書王恕問新入閣的文淵閣大學士徐溥,「還議不議事?」
徐溥朝裏望了一下,不見萬安的人影,料知他已躲入別室,便點點頭說:「萬閣老大概不好意思再見人了。」
大家都以為萬安受此羞辱,一定會告病辭官。哪知他在家休息了兩天,第三天復又入閣,照常辦事。這一下士論大嘩,都罵他是「無恥之尤」。當然不僅止於口頭指責,還有彈章。十天之內,醜詆萬安,無不認為他應革職治罪的奏疏,不下二、三十道之多。
「你去唸給他聽,」皇帝將所有的彈章都交了給懷恩,「問他何以自處?」
於是懷恩再一次到內閣,原以為只要唸一道萬安就會求去,怎知他毫無此意,只是不斷地磕著頭說:「請皇上容臣改過自新。」
懷恩真的忍不住了:「坡公會有你這種同鄉後輩,真是氣數!」說著,踏前兩步,一伸手從萬安的衣襟上,將作為身份憑證,准許出入宮禁的牙牌摘了下來,「可以走了!」
堂堂宰相,硬是被攆出內閣,這一下不告老也不行了。皇帝忠厚,仍准馳驛回鄉,但七十四歲的萬安,還不死心,在路上不斷地夜觀星象。
他觀察的是三台星──北斗七星的第一星為魁星;其下有六星,兩兩相對,就是三台星,下應人間三公。萬安原為首輔,自是三公之位,在他去職的時候,三台星黯淡無光,他希冀著有一天晚上突然發亮,那就是復起的徵兆,不必再往西走,暫住下來,等待恩命好了。無奈自京師到湖廣,三台星始終不明,只好怏怏入川,回到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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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紀太后是你的胞妹,」郭鏞問道,「有甚麼憑據?」
「沒有。」已改名為紀父成的韋父成反詰,「請問郭公公要怎麼樣的證據?」
「家譜啊!紀氏家譜裏面就沒有你的名字。」
「紀貴、紀旺的那部家譜是假造的。」
「你憑甚麼說人家的家譜是假造的?再說,人家的家譜是假的,那麼真的又在哪裏呢?」
「根本就沒有甚麼紀氏家譜。」韋父成答說,「郭公公倒想,蠻荒地方,識字的人沒有幾個,哪裏來的家譜?」
郭鏞想想也不錯,中原詩書禮樂之家,才重譜系;蠻荒部落而有家譜似乎沒有聽說過。
「那麼,你倒自己敘敘你的先世看。」
「我的父親是土官,名叫紀先成──」
「慢著。」郭鏞打斷他的話問,「土官多得很,職位大小分好幾等,你父親是怎麼樣的土官?」
「他是個小官,大概從九品。」
「職稱叫甚麼?」
「吏目。」
「好!你再說下去。」
「大概二十年前,大藤峽的侯大狗造反,我父親身不由己,跟著他去打官兵,死在亂軍當中,一家逃散;我妹妹讓官軍帶回京城,後來聽說入宮封了妃子,還生了皇子。」
「那時你妹妹幾歲?」
「十三歲。」
「你呢?」
「十七歲。」
「你怎麼知道你妹妹封了妃子?」
「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郭墉鍥而不捨地追問。
「也是一位公公,姓陸,回廣西來上墳,跟我們談起來才知道。」
「你妹妹封了妃子,你倒不想來認親?」
「怎麼不想?陸公公勸我不要惹禍。他說萬貴妃兇得很,你一進京,親沒有認成,性命先送掉了。為此,我才改了姓韋。」
聽他說得合情合理,郭墉也有些將信將疑了,想了一下說:「那是哪一年的話?」
「起碼有十年了。」
「到底是哪一年?」郭請復又釘緊了問,「你好好想一想。」
韋父成為難了,屈著手指計算了好一會才回答:「十三年前。」
「今年是成化二十三年。十年前就是成化十三年,是不是?」
「是。」
「那麼,十三年前應該是成化十年,是不是?」
韋父成算了一下,答說:「不錯。」
「不錯?」郭鏞戟指大喝,「你大錯特錯!紀太后封淑妃是在成化十一年,你怎麼說成化十年就有人告訴你,你妹妹封了妃子?」
韋父成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分辯:「也許我記錯一年。」
「記錯一年也不對!」郭墉說道,「成化十一年,紀太后封妃,不到一個月就死了。封妃跟去世是連著一起的事,不能光告訴你封妃,不告訴你去世。我再問你,你所說的那個陸公公叫甚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