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8页)

「聽說外面有人罵我會吃醋,不讓萬歲爺到別的宮裏去。有這話嗎?」

「沒有這話。」

「要不要我拿證據出來?」

「好呀!我看看是甚麼證據?」

皇帝這話便露了馬腳,等於承認了有這回事,而且證據不是一件。萬貴妃心思也很快,如果將底稿拿了出來,可能會從筆跡上去追索來源,豈不是害了「當宰相的姪子」?

因此,她只將她覺得最刺心而牢牢記住的那句話唸了出來:「『必陛下愛有所專,而專寵者已過生育之期故也』。」

皇帝默然,息了好一會說:「那也是實話。」

「好,好!」萬貴妃推著皇帝說,「好,好!『望均恩愛,為宗社大計』。你請趕緊去找會生兒子的吧!」

這樣無理取鬧,皇帝自然氣惱,但卻不能不好言撫慰。萬貴妃一時鬧不出花樣,不了了之,但從此以後,對皇帝的行動卻更注意了,耳目廣布,只要聽說皇帝在後宮何處逗留時間較長,常會突然趕了去,攪散好事。

但皇帝無後,確是件值得憂慮的事,繼三閣臣以後,又有人建言廣愛,皇帝經常向懷恩、陳敏嘆著氣說:「莫非都是不會生育的石女?」

於是不但王福祥,另有個謫廢的蕭妃向吳廢后說:「萬歲爺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何必讓他煩惱?把實話說出去吧!」

「不行!時機未到。」

「我倒有個主意。」王福祥說,「這件事,不妨悄悄兒面奏太后,看她老人家怎麼說?」

吳廢后沉吟了好一會,還是搖搖頭。「老太后向來是大而化之的脾氣。」她說,「她知道了,當然高興,也會替小娟作主。但就算立為太子,老太后也未見得能保護得了這個孫子。」

「那也不然。」蕭妃說道,「東宮到底有東宮的體制,要甚麼有甚麼,不比如今小娟母子見不得天日。」

原來紀小娟一直被安置在吳廢后居處的一個地窖中。雖然冬暖夏涼,但一切不便,而且小皇子因為從未見過陽光,生得瘦小纖弱,長此以往,亦是大可憂慮之事。

「現在,小皇子已經會走路了,那麼一小塊地方限制不住他了,萬一不小心,讓他溜了出去,一現了形,會惹起大風波。到那時候再來解釋,只怕很難。」

「還有一層,」王福祥緊接著說,「倘或皇帝倒另外有了兒子,立為東宮;居長的不反倒落了後了嗎?」

這層卻是不可不慮,吳廢后想了好一會說:「話是不錯,可是十月懷胎,事先總有消息,等聽到誰有喜了,總能搶在人家前頭。」

「與其到時候爭東宮之位,何不現在就名正言順地拿到手?」王福祥又說,「要爭要搶,總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萬胖子幫著那面,咱們這面一定會落空。」

茲事體大,吳廢后覺得不宜再堅執己見,決定找懷恩來商議。

其時提督安樂堂的太監,名叫李弘,是懷恩特別挑選了來的,妥慎可靠,啣了吳廢后之命,當天就把懷恩找了來,細談此事。

「懷太監,」吳廢后說,「這件事如果私下面奏太后,外面有你維持,我想有人想下毒手也很難。」

「當然,只要立為東宮,我一定會好好安排。不過,奶娃兒離不得娘,不知道紀小娟本人的意思怎麼樣?」懷恩又加了一句,「兒子到底是她的。」

「這話不錯。」

「那就請吳娘娘勞駕,去問一問她。」

「你也去。」吳廢后說,「有些情形我不清楚。她有話要問,只有你能答她。」

於是由吳廢后親自引路,進入後房,打開一扇櫥門,熒然一燈,照出是個地道入口。原來成祖居藩時,與建文帝叔姪之間,相互猜疑,成祖固有取而代之的異謀,建文帝亦想翦除而後快,因此成祖特在西苑蓋了一幢房子,名為避囂,其實潛隱,造了一座極深的地窖,有時為防建文帝派人行刺,晚上即宿在地窖之中;倘有南京來的有關係的人物,不便公然露面的,亦在此處接見密談。

曲曲折折,一共下了三層梯階,豁然開朗──實在亦只是相對逼仄的土階而言;那間地窖,亦不過兩丈方圓,但開的一個天窗,非常巧妙,比較明亮,所以顯得開朗了。

吳廢后擺一擺手,示意住腳。懷恩定睛一看,才知道紀小娟正抱著小皇子,一路搖晃著走,一路哼著催眠的兒歌,便靜等紀小娟將熟睡的小皇子輕輕置放在土炕上,蓋嚴了被子,方與吳廢后一同入了土室。

「娘娘!」紀小娟襝衽為禮,抬眼一看,又驚訝地說,「原來懷公公也來了。」說著,便走過去掀茶壺套。

「你別張羅,」吳廢后說,「今天懷太監來,有件大事跟你商議,看你的意思如何?」

「是。」

「我跟懷太監都覺得這樣躲著,也不是回事,想把你生了皇子的事,悄悄回奏太后,請太后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