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经年为亭吏 奉券入县廷(第3/6页)



他神经质地抓起放在案上的凶器,那柄长约九寸、中脊微突的小刀,刀柄处是个铁环,上面有个凸起,是浇铸不匀所致。他百无聊赖地盯着刀看了半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目光游离了出去,定在刀旁那枚竹券上。竹券长约一尺,上面刻满了参差不齐的牙齿,有点像市场买卖货物用的凭证。于是他心头一亮,问道,这枚竹券是不是你的?

回令史君,不是我的。我当时晕倒醒来,它就在我的身边,可能是凶手不小心遗落的。卫缀这时泪光消失了,她的话语很坚定,没有一直以来的哭腔。

那好吧,今天先问到这里。小武转过头,对着旁边肃立的小吏和书胥发下命令,你们先分头去市场,找商人询问一下这枚竹券的用途,是哪个行业用的,值钱几何,回来向我报告。

蝗灾在江南的郡县是常例。不久前这次也同样,县廷的胥隶早就去各乡里巡回宣告,命令全县精壮黔首要全部奔赴郊田捕杀蝗虫。如果蝗灾太重,豫章县不但无税粮上交,还得靠朝廷运粮来救济,而县令今年的考绩,一定会在全郡十八个县中垫底。所以即便如卫府这样的豪猾大族,也必须派出所有强壮的男子和奴仆,协助灭蝗。文书早就下到他的府第,他们岂能不知道?而卫缀当天却提着一千二百多钱去市场,委实难以理解。小武看着油灯下那些漫不经心的胥吏们,烦躁地说,难道那枚竹券果真一无用处?你们询问过市场所有的商贾了?

胥吏们本来很不把他当一回事,但是碍于县令起先的交代,也只好貌似恭敬。我们的确问过所有的商贾。其中一个胥吏说,他们只说这枚竹券像是贩运缯帛这行当的物事,竹券有十一个券齿,按照贩缯帛这行当的规矩,每齿折合一百八十钱,那么这枚竹券的价值相当于一千九百八十钱。这盗贼可真是损失大了。

损失什么,其实大有问题。小武叹口气,这分明就是一个幌子,想骗我们上当。试想这贼人一推之力,可以将受害人击晕,让其完全不及有求救的举动,他的强壮、野蛮和胆大可想而知。而当时全县男子都去了郊外捕蝗,整个县如同一座空城。那贼完全可以好整以暇地动手,绝不会慌张到将可以兑换大额钱币的竹券丢下。再说一个身家不菲的人,又何至于去做盗贼?我大汉刑法严厉,比亡秦有过而无不及。抢掠一千一百钱以上,钳右趾为城旦 。一辈子都废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何必冒这个险?惟一的可能就是,这枚竹券是伪造的,贼盗丢在现场,是想故意引诱我们上当,让我们枉费心力去追查那些贩缯帛的商人。而且你们也的确没有找到这枚竹券的左券。那么很明显,这枚竹券根本就没有左券,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另外一枚和它券齿相合,可以用来兑换现金的另一半凭信。我们都白忙了,只有再想想别的思路。

哪可能有什么别的思路。那个胥吏笑了笑,除了那柄人人都可能有的,再平常不过的小刀,现场留下的惟一线索就是这枚竹券,还能怎么办呢?只有从这里入手。

说说你的确切意思?小武微笑地注视面前这个狂妄的胥吏。他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这帮人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你们会知道我的厉害的,小武心里恨恨道,你当我真的那么软弱无用么?

那胥吏大声说道,立即拘捕所有可疑的游侠少年、商贾、隶臣、不事产业的大男子、他县人逗留本县而无暂住文书者,以及一向雄猾的大族子弟,严加拷掠,必能有所收获。

大汉的律令倒是允许我们这样做。小武想哼一声,但是没敢哼。为了将来,还必须隐忍一点才行。可是,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这样该拘捕多少人呢?本县的牢狱都容纳不下。况且为了一个并不新鲜的剽劫案,如此大张声势,影响究竟不好,王公必定不答应的。我看还是不要张扬,一个个私下审问比较妥当。

县令王德这些天为案件急得茶饭不思。今年是大考核之年,岁末就要将三年的治理政绩上报太守府,相比以前每年的小考核来说,无疑更为重要。卫府的主人名叫卫益寿,一向不把他这个小县令放在眼里,往年很多剽劫案都可能和他们家族有关。卫氏乃秦朝末年由濮阳迁至豫章的,是卫国公室的遗族。这种有着六国贵族背景的家族一向很让地方官头疼,高皇帝曾专门下过诏书,凡是诸侯国的遗族子弟,不但减免租税,而且犯罪可以大大减轻处罚,他们由此恃宠生骄,常常蔑视官府。出门乘马驾车,张弓挟矢,惊吓百姓。还招纳外郡亡命匪徒,椎埋为奸。如果不是非常必要,王德平日不愿惹他们,这次也只能布置干吏,希望能及时将案件破获,让他们满意。可是小武这样大张声势地捕人,实在很出他意外。难道这个竖子不知道自己只想秘密访出凶手,尽早了结此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