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做局和入局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敌人。

世上的敌人都可以被打败,只要你屡败屡战。但是人心不可以。人心是不可以击败的。因为有人心的地方就有欲望——欲望无处不在。特别是那些难与人言的欲望。

当曹军退去后,黎阳城如释重负,可城中的人儿并没有如释重负。他们多了些心思,多了些欲望。比如袁谭。

袁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亏。我是长子,反不能继承父业;袁尚是继母所生,轻而易举地就爬到我头上来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袁谭在郭图、辛评面前仰天长叹,壮怀激烈,那表情真叫一个催人泪下。郭图就献计了。郭图的计谋说起来简单之极,三个字:鸿门宴。

应该说几百年前,这个计谋因为一个著名人士的使用而名扬天下,但袁谭却担心它的使用效果,因为项羽当年用的时候就没有成功,只留下一段千古憾事。

刘邦跑了,项羽面对一桌残羹冷炙,徒呼奈何。袁谭以为,自己不可能走出这个怪圈。

郭图却以为,鸿门宴不是它自身的错,是项羽的错。项羽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结果扛出了问题。

做男人必须心狠手辣。做大男人要大义灭亲。所谓江山霸业,从来就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的副产品。

袁谭顿悟。他一生长叹,准备大义灭亲,做一个局。乱世之局。乱世不谈亲情,乱世没有亲情,有的只是非此即彼和——针锋相对。

袁尚果然来了。

只是来的人稍微多了些,他屁股后面跟着五万人。五万人当然不是来赴袁谭摆下的鸿门宴的。天下毕竟没有那么大的宴席。

袁尚是打上门来的。给袁尚底气的人是审配。审配以一个谋士的洞察力判定,袁谭在做一个很大的局。

人的一生无非是做局和入局两件事,如果不能做局,那就不要入局。审配用沧桑的语气告诉袁尚,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破局。怎么破?鱼死网破的“破”。便有出兵五万之举。

袁谭气急败坏了。人世间的事果然是强权胜过真理。他怒骂袁尚说,你小子药死父亲,篡夺爵位,今天又要来杀大哥我吗!

事实上袁谭的怒骂是苍白的。因为战场,不相信怒骂,只相信真刀真枪。真刀真枪较量下来,袁谭大败,败退平原。袁尚三面围城攻打,袁谭的心起起落落,又开始想到了那个人。曹操。

郭图也想到了曹操。唉,这个世上,兄弟亲情已然不可靠,曹操就可靠吗?当然不是,郭图没那么天真。郭图的想法是,先投降曹操,然后利用曹军攻打冀州,这样袁尚肯定会回救。如此一来,平原之围可解。

袁谭依然紧皱眉头。因为有一个问题他没想明白。平原解围之后怎么办?曹操会不会吃了他?袁谭希望曹操为他火中取栗,自己却不想成为那颗栗。

郭图赌曹操不会。郭图不认为曹操会突然悲慈心起,而是他比较自信。郭图这样对袁谭说:“若操击破尚军,我因而敛其军实以拒操。操军远来,粮食不继,必自退去。我可以仍据冀州,以图进取也。”

袁谭仔细想了想,仍然不敢太确定郭图的想法。人世间的事总是非此即彼,凭什么断定上帝一定会和自己勾肩搭背呢?可袁谭又不能不按郭图说的去做。

别无选择了。平原已是死城,宁可沉闷而死,不如有风险地活着,哪怕这样的活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袁谭悲壮地昂起头,准备向命运叫板。

多疑的收获

辛毗站在了曹操面前。辛毗是辛评的弟弟,他之所以可以站在曹操面前口若悬河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口若悬河。

在这个世界上,口才就是战斗力。所谓舌头底下有乾坤,辛毗擅长的就是这一套。

袁谭看好的也是辛毗擅长这一套。所以是他而不是别人站在曹操面前。

当时的曹操正驻军西平,煞有介事地讨伐刘表。辛毗来了,降书呈上来了,曹操立马明白,郭嘉之谋成矣。

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明白郭嘉之谋的。程昱就不明白。程昱说,袁谭现在被袁尚攻得太急,不得已才来投降,所以这样的降不是心服口服的降,而是权宜之降,不可准它。

吕虔、满宠也不明白。他们倒不是对袁谭的降心起疑,而是从利益学角度论述了不接受袁谭投降的理由:“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复舍表而助谭?”

荀攸笑了。狂笑。

在荀攸看来,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一颗脑袋,一颗会思考的脑袋。但是很遗憾,不是所有的脑袋都能思考,比如以上三位。荀攸认为,刘表这个人是没有出息的。一个人有没有出息说实在的不看他实力有多强,而看他有没有四方之志。刘表虽然坐拥江、汉,却从来没有得陇望蜀之心,这样的一个人,早打晚打都是一回事。可河北之地就不一样了。实力强,袁绍留下几十万部队,如果袁谭袁尚兄弟和睦的话,以后争霸天下的就是此二人。现在兄弟相攻,袁谭势穷而投,正是趁机分割二袁的好时候,如果我们“提兵先除袁尚,后观其变,并灭袁谭,天下定矣。此机会不可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