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番山牢城(第3/4页)

宋慈耐心问明了一应缘由,觉得这案子与《疑狱集》中所载一例“无头女尸案”颇有相近之处。不过,他不敢先入为主,又记下囚徒姓蒋名庆,是惠州博罗乡下的农民等。问完这一切,那其他囚徒早等不得,又争着要说,宋慈便选了个一言不发、看去相当文弱的人,问:“你不作声,可是没有冤屈?”

“不,大人,小生冤深如海!”

被问人迅速回答,口齿清晰,果然是个书生。他挪动身体,似乎想跪下磕头,但被人挤着,挪不出位儿,便在栅栏前的缝隙间将头点了点。宋慈又令他讲了冤在何处,他便又词清语快地讲出,才讲几句就全讲完了。

他刚刚二十岁,家在乡下,两年前进城参加取解试,宿在本城光塔街一家客栈,那家客栈隔壁是个专纳番夷人食宿的番坊。那夜,一个番夷女子被人奸杀在榻,人家顺着血迹找到他的宿处,又在他的枕下寻得一把血刀,在他书箱找到几件番货,他就被拿来了,事情就这样。

宋慈听完书生的短诉,对男牢及囚徒的基本状况可谓初见一斑,他暂不想再问什么了,便对宾佐等人发话道:“走吧!”

只这一声走,囚徒们又呼喊起来,狱卒忙又喝止。但这时宋慈只顾走去,直出了那个偌大的木栅门,还听得见牢内的嘈杂喊声:

“大人,那个人死在小人家门口,跟小人没关系……”

“大人,小人只是跟老婆吵架,没杀她……”

“大人……”

“大人……”

出了男牢,宋慈决定再去看看女牢。

女牢与男牢又隔一阔坪,原是关押死囚之地,如今因狱满而改为专押女囚。宋慈由狱婆子领着,向女牢走去,方进大门,宋慈忽停住步,他听到一个小孩的哭泣之声。

“可是小儿哭声?”宋慈问。

“回大人,是的。”狱婆子忙答。

“牢狱禁地,哪来小儿哭声?”

“回大人,那是一个女囚的小男孩发了牢疮,不时啼哭。”

“女囚的小孩怎能带进牢内?”

“不是带进来的,是那女人在牢里产下的。”

“多大了?”

“已有三岁。”

宋慈眉心一颤:“为何不把他领出去?”

“他狱外已没有亲人。”

“你去,”宋慈说,“把那妇人领到讯房里来。”

狱婆子应声沿回廊向女牢走去。比起男牢,女牢毕竟不像男牢那般拥挤,女囚们都能躺着,见狱婆子执着纱笼进来,大都爬了起来。

“你们听着,都穿好衣服,说不定大人要进来察狱。”狱婆子叫道。女囚们窸窸窣窣地动作起来,灯光照见她们多有裸胸就席而卧的。狱婆子走到一处栅门前,一边开锁,一边对那牢中的一个少妇叫道:“阿香,你来。”

这间牢里只关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并一个小孩,那少妇抚着已止了哭泣的小孩,没有立刻起来。

“你来呀,老爷要问你的案子。”狱婆子又叫。

少妇于是把小孩交给同牢的老妇,起身来了。

讯房是个颇为宽敞的石屋。一盏三头吊灯,上结蛛网,油也干了,狱卒添上了油。房内刑具杂陈,阴森可怖,一张案桌,几只杌子,都蒙上了厚厚的尘灰。随来的宾佐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把狱卒平日办事的交椅,那交椅竟也落满了灰尘,宾佐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一番后,送到宋慈身后,宋慈就坐下了。不多时,房外已响起狱婆子领那妇人前来的脚步声。

也许是讯房的冰冷阴森,也许是不明白为何突然夜里单独提审她,妇人一进门便打了个寒战。宋慈审视着女囚,陡然间,他觉得这女囚有些像女儿宋芪……难道是思念女儿竟达这个地步?他又仔细看了看女囚,感觉是有几分像:女囚大约年方二十三四,虽形容憔悴,却五官端庄,面容娴静,云鬓散而不乱,衣裳虽十分破旧,却也补缀得清楚……

“提刑大人在此,还不跪下!”狱婆子叫道,声音却不凶。

女囚不敢正视,连忙跪下。

“嘶——”的一声,女囚跪下时,膝盖压住衣摆,扯了一下,那陈旧的衣裳于肩头处裂开一个新破的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女囚立刻显得局促不安,连忙以手遮住破处……

“你且站起来回话。”宋慈说。

女囚眉睫动了一下,仍未抬起眼来,也没起身,似乎没听见。

“大人让你站起来回话。”童宫补了一句,他也感觉到了女囚的相貌与宋芪颇为相像。

女囚这才抬起眼睛,望了一下面前的大人,又垂下眼去,随后怯生生地站起。宋慈开始讯问,声音平和:“你姓什么,可有名字,何处人氏?”

女囚停了一下,答道:“民女姓宋,只有乳名阿香,东莞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