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神奇的取证

下弦月尚悬中天,星星依然闪耀,深邃而辽远的东方却露出了第一抹蓝幽幽的晨曦。

通判府内,灰蒙蒙的高树上,早起的鸟雀悠徐鸣啭着。破晓时清清淡淡的雾气从窗外漫涌进屋。一夜未曾入眠的宋夫人再躺不住,从榻上起身。怕弄醒女儿,她从榻上起身的时候,动作很轻很轻,然而她在榻上尚未坐稳,宋芪也一骨碌爬起来了。

“你再睡吧!”母亲说。

“你都不睡,我更不睡了。”女儿说。

有好长一段时日了,芪儿的确每日都起得比母亲早。看童宫练拳,跟童宫学剑,已成为她晨时一件快事。

“祖父当年让父亲学文的同时,也曾让父亲习武。”她曾这样对母亲说。

“可你父亲是男儿呀。”母亲说。

“女儿又怎样?本朝安国夫人、韩世忠之妻梁红玉不也是女儿吗!”芪儿回道。

不过今晨起来,芪儿寂寞了。父亲与童宫、霍雄他们都还没有回来,她干些什么呢?“母亲,我想去北门看看。”

“不行。”母亲严肃道,“你别担心。要有什么意外之事,童宫他们会回来报的。”

“我才不担心呢!”女儿噘起了嘴,“我只是想去看看。”

“不行,天都没亮,一个女孩子家,你怎么去?”

“等天亮了,我与秋娟姐一块儿去。”

“天亮了再说吧。”

芪儿不吭声了。她眺望着东天上那一缕渐次伸展的晨曦,只盼它快些放亮。

北门城外,已是另一番景象。

无数的火具汇成了一片灯火的海洋,将失火现场照得灿若白昼。火烧地基上,尸首被焚处的四周燃起了一圈干柴,山风呼呼吹来,火乘风势,烘烘燎将起来,一瞬时便噼噼啪啪地爆响着,烧得十分炽烈。田槐被绑缚在火堆旁,杜贯成立在一边,往日威风,荡然无存。熊熊的火光,照见他们在朔风中一边簌簌发抖,一边额冒冷汗。

宋慈稳坐一旁,一言不发。

越来越多的乡民,从远远近近闻声拢来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话声不绝,直将北门城外热闹得有如集市。

“听讲把杜员外也捆了。”后来的人们在圈外说。又有人道:“听讲要把那两人也扔到火里去烧。”还有人合掌拜天,鸣谢“老天有眼”。也有人击掌叩地,喜称“恶有恶报”。更多的是一片“烧死他!”的喧声。杜家素日骄横跋扈,霸道一方,以至民怨沸腾,由此可见一斑!

“让一让,让一让。”人群外围又有人挪动起来,继而让开了一条道。是霍雄手里提着一只袋并一把小帚,同一个衙役合扛一块金漆门板,穿过人群,直走进圈来。

宋慈看看赤焰飞腾的火圈,立起身令道:“撤去围火!”

衙役上前,拽的拽,扑的扑,不多时,火光灭了,黑烟在渐次微明的晨光中升腾冲天。乡民们又是一片语声,只不知通判大人为何把那烧得正旺的围火又撤去。

宋慈对霍雄一招手,又令:“撒!”

霍雄立时解开他带来的那个袋,袋中装的是他依宋慈吩咐去药铺里弄来的胡麻。这胡麻味甘平,入肾经,原为益精润肠的滋养阴血之药,因多油脂,也称脂麻,有黑白两种,入药多用黑胡麻。此时,霍雄拎起袋,就把袋中的胡麻均匀地向地面撒去,转眼间,出现一方芦席般大小的胡麻地面,黑压压的。

“取帚轻轻扫之。”宋慈又令。

霍雄扫着扫着,就见扫帚过处,胡麻扫之不去的地方,渐渐现出一个胡麻结成的人体躯干,双手前伸,黑漆漆地扑在地面,煞是吓人。

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当小帚拂过人形头部,头顶上出现一个由胡麻黏结而成的怪异圆堆,小帚反复轻轻扫之,不易扫去;小帚拂过人形右手,则见右手近处傍着一个“田”字……

被衙役挡在圈外的乡民,沸腾起来。人们无不大睁着惊异的双眼看向地面,后排的乡民更是使劲踮起足尖朝前探望。看着这幅图景,宋慈对死者是如何惨遭杀害的已然心中有数。但仅仅自己心中有数是不够的,还要取到可供其他官员目所能见的证据。于是,他又对霍雄发话道:“再以猛火烤人形!”

圈内重又燃起的火把之焰,超过攒动的人头,当那火光落下去,后排的乡民看不见时,传来了胡麻被烤得噼啪作响的火爆声。

“取门板,小心覆盖其上。”宋慈又说。

霍雄又与另一衙役各抬一边门板,拉开马步,小心翼翼将门板如落印章一般对准黑森森的人形盖了下去。少顷,宋慈又令道:“起!”

门板应声而起。奇迹出现了:但见门板起处,那胡麻结成的人体躯干早印在了板上:矮个子,瘦身躯,酷似北门泥瓦匠张矮;人形头顶部显出一摊血浆痕迹,用不着任何人解说,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是凶犯行凶部位,也是死者被害致命之处。尤令人惊诧不已的是,泥瓦匠的右手正指着一个“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