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斤盐之劫(第2/2页)

“郎中恐是远道而来,不知汀州地方食盐贵重如银啊!”还是这户人家的大女儿一边将盐水喂母亲喝下,一边说。

“哦?你说给我听听,食盐何以贵重如银?”

“好的。”她果然说,“这汀州之盐一向是由福州经闽江溯流运来,都说是路途遥遥难行,往返一回常常一年有余,盐价岂能不贵。”

“为什么不从潮州径取韩江、汀江运来?”

“也有人这样运过,只因汀江上出了一伙强人,人虽不多,听说只十来个,可领头的本领十分了得。盐船遭劫几回后,盐商再不敢走那条水路。”

“官府都不晓得吗?”

“晓得的,只是那伙强人常出现在两县交界之处,两县的官府都不管哩!”

宋慈听她讲话时,注意到她不但口齿伶俐,说话从容,而且又白又胖,一身穿束也与父母兄妹都不一样,细软多了。头上别一朵绸织小白花,一望而知是个已经出嫁的女人,而且其夫已逝,从那小白花崭新的程度还可推知其夫去世不久。那么,这女人该穿得素些,可她上着紫花春衫,下着绿裙……这些年来宋慈好观察和揣摩有悖于常规的人与事,眼下这年轻寡妇的装束自然成了宋慈观察揣想的对象。

这些都是午前童宫随宋慈遇见的情形,走出这户人家之后,宋慈也曾对童宫说过他对这户人家大女儿的存疑。现在,这户人家的二小子,又在这儿,以这种模样让童宫撞见了。秦氏人家如此缺盐,又如此急需用盐,这劫盐的莫不就是……然而童宫转而又想,不可这般认定。

“先入为主,往往塞了思路,铸成大错。”这是宋慈大人一再告诫他的。这些年来,经验也曾告诉他童宫:世间之事千奇百怪,往往事有意外。正想着,人丛中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又开始了盘问,几乎像个主审官似的,童宫不由下了马,在圈外认真听起来。

“依你所说,”中年人问卜卦先生,“刚才叫‘先生,快来!’‘先生,拿去!’的人,便是帮你的人喽?”

“是……是的。”卜卦先生应道。

“好,那我叫二人都再说一回,你听听是谁?”

“好的,我听。”

“你二人再说一遍,不敢说者,便是抢盐之徒!”中年人厉声道,那神情确有几分威风。

“先生,快来!先生,拿去!”个头略高些的又先自说了。

“先生,快来!先生,拿去!”另一个也说。

众人都看卜卦先生。卜卦先生睁着看不见的双眼,脖颈微伸,不难看出是在努力分辨,然而半晌无语。

中年人又对两个年轻人道:“再说!”

“先生,快来!先生,拿去!”

“先生,快来!先生,拿去!”

……

二人如此交替着又连续说了好几回,终于,一直抿嘴细听的卜卦先生开口了,他说:“我……实在分不清啊!”

“唉!”中年人一扼掌,“你也真是,常言都说,盲人耳灵,你眼看不见,难道还耳聋?”

卜卦先生头上渗出汗珠:“这……一个是拦路抢劫的恶徒,一个是仗义助人的好汉,要是错怪了好汉,叫我瞎子……”

众说纷纷,围观的人们都在动脑筋。然而,这桩瞎眼人亲身经历却看不到,明眼人不曾目击,而抢劫者又颇晓得玩弄花招,以致仗义人也有口难辩的案子,一时无人能断个水落石出。

“诸位乡亲,”童宫走进圈中对众人道,“今日本县新来了个知县大人。我看,不妨将他二人都带到县衙去,交由知县大人审断,或许很快便能断出真伪。”

众人见童宫一身公人穿束,都道有理。中年人说:“如此,这二人就交给你了。”

“不。”童宫面对众人拱手道,“实不相瞒,我有要事在身,还请诸位协同这卜卦先生,将此二人带去县衙。”一边说,一边留意到那个头略高者似乎见了自己有些慌张。不过,他仍不敢断定这是否由于自己的错觉。

“好,好的。”中年人接口应道,又对那二人说,“走吧,不敢走的,便是劫盐之徒!”

二人于是都道要去县衙,只是伤势不轻,行走都不甚方便,众人便将这二人都小心地扶起往城中去,因其中毕竟还有一个仗义者哩!

童宫立在大道中间,直看到他们入了北门,才又翻身上马,纵骑往北,奔建阳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