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可萌绿,亦可枯黄言慧珠往事(第6/13页)

【身上都长毛了】

聘请她的单位越来越少,同行“国营”的越来越多。她心灰意冷,把自己行头也卖了,从此不打算唱戏。她是块戏料,除了唱戏,她什么也不会干,也不想干。到了后来,她只好四处活动,几经周折,才参加了上海京剧院。

剧院的一个负责人(陶雄)找她谈话,说:“李玉茹是第一个参加我们剧院的,根据当时的情况,她的工资定为一千三百元,童芷苓是第二个进剧院的,她的工资一千一百元。你现在要求进步了,也就不必计较那么多,咱们零头不算,凑个整数吧,每月一千块吧。怎么样?”

言慧珠立即表态,说:“那两位比我早进步,我晚进步,就照领导的意见办。”

“你同意了,那就这么定了。”

这样,言慧珠成了上海京剧院的演员。虽然工资数额不等,但在评定文艺级别时,三人均为二级演员。谁说革命不分先后?

如果安分守己,从此也就太平无事,偏偏她不安分。三个旦角,三块头牌,都是人中尖子,花中花,自然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每个人的演出机会都不会很多,而配角、乐队只有一套人马。首先要满足出国任务和外地演出的需要。一次,李玉茹、童芷苓先后出国访问,还有一些人到外地演出。她只得留守“大本营”。恰巧市里有个重要晚会要她演出。一时找不到乐队和配角,临时从戏曲学校借来一个打鼓的、一把弦子,从另一个国营剧团借来打大锣的,从新民京剧团借来两把胡琴,再从京剧院调来几个青年人给她配戏。到了剧场,言慧珠还不知道看戏的观众是谁。晚会是军民联欢,言慧珠认为该唱个热闹喜庆的剧目,可领导让她演《宇宙锋》。乐队、演员都是临时凑合,到了台上,效果之差是不言而喻的。言慧珠憋着一肚子气,把戏唱完。一下场,就变了脸色。

在党的领导下,个个都老老实实。领导让唱就唱,不让唱就不唱,反正发工资的时候,一分也不会少。她倒是不争钱,可争戏。进剧院不足半年,就怨言乱飞,四处散布:“我进了京剧院,戏都唱不成啦!”这不是牢骚话,是事实。因为从一九五六年五月一日开始在上海京剧院工作,到一九五七年五月为止。整整一年时间,她只演了十三场戏。追求上进的人看她不顺眼,但她也决不迎合你;你要迎合她,也更是休想。如此处世,结果可想而知:结下一大群冤家对头。

言慧珠到商店买东西。服务员都认识这个漂亮女人,遂问:“您怎么不演出了啊?”

她嘴巴一撇,没好气儿地说:“我在这儿,京剧院,在墙角里,身上都长毛了,我在发霉。”

【我要演戏】

一九五七年五月初,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展开了整风运动。上海也和北京一样,召集知识界、文艺界、科技界举行各种座谈会,给中共提意见。连章伯钧、罗隆基这样一些专搞政治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整风”是个啥含义,那么像言慧珠这样的艺人,更闹不懂了。但“双百”方针和“整风”运动的提出,都被文人、学者、艺术家视为“福音”,因为它展示出一个自由空间的前景。言慧珠的生命只存在于感性世界,她是为艺术而生。想想自己这几年的处境,她早有话要说。现在,说话的机会来了,能放过吗?于是,在座谈会上,她把“我要演戏,让我演戏”的心声,大大发泄了一通。一九五七年五月九日的《文汇报》全文刊出。

她首先检讨自己对“公私合营”的态度。说:“解放初期,我的政治认识不够,而我又是京剧界里最活跃的一个。当时各地成立国营剧团,都将我当作争取目标,因为当时我的政治觉悟不够,我没有参加。”

发言的核心内容是关于演戏。演戏从前是谋生手段,而现在是革命工作了。她说:“我知道自己。有些责任是应该自己负的,我的毛病,脾气,自己都知道改,我要搞好自己的工作。我希望能给我演出机会,给我一些条件帮助我的工作。但这一年多以来,我白白拿国家的许多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当然不知道领导人是不是至今认为——这位大小姐不大好惹,对待不得法,就又要生事故。

“我感到过去和我差不多的人,今天都比我工作得好;我还是愿意说,我自己应负的一些责任我愿意负,愿意改正,通过这些,我来改造自己。我想,要是不帮助我一些,不给我条件,不给我演戏,把我搁起来,那我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我对发生在我周围的任何大事小事都要异常小心地对待,否则便会飞来各式各样的罪名的。我实在感到有时我做的本是好事,也会忽然变成坏事。我对这种种感受甚深。我不敢相信,我这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会变得如此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