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移驾东都,酝酿朝堂巨变(第5/10页)

媚娘白了他一眼:“不过随便说说,陛下何必认真?”话虽这么说,她未免觉得李治在这方面有些呆板无趣,人真的不能成仙吗?她既可以从一个不受宠的先帝才人飞跃为现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什么就不能由一个凡人飞跃成仙呢?

李却在后面连连点头,接口道:“诚如圣言,从古至今升仙皆荒诞之言。记得先帝晚年信长生炼丹之术,陛下便不以为然,践祚后将那罗迩娑婆寐逐出皇宫,最近听说那婆罗门僧贫病交加死于长安,内外皆喜。他尚且不能自救,又何以能助人长生成仙?”

“所以人终究不能长生不老,也不可能无拘无束……唉!”李治叹口气,回首朝山道上张望,见群臣约在半里之外相随,韩瑗、来济一边走一边交谈,脸色颇显黯淡——这些日子他和媚娘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在等,等待这几人意志的消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更是等待西征的消息。

正凝然出神,忽觉身侧山崖边传来窸窣之声,继而三轮“满月”冒出——原来是玄奘法师在两名弟子扶持下,从侧崖攀了上来。

“阿弥陀佛。”媚娘双手合十,“大师年近六旬,佛体强健,便如我们这等年轻人恐也攀不上如此险崖。”说着她微微瞟了李治一眼——李治在勇武方面比他父皇差远了,莫说他父皇使用的强弓硬弩,就是普通的弓箭,射猎时十箭倒有八箭落空;骑马半个时辰准得歇,西域传来的击鞠(马球)更是几乎没碰过,还时常闹个小病小灾的。无论他心里如何不服气,打仗这方面他注定比不上父亲。

玄奘法师欣然笑道:“老衲昔日远行万里,一路艰难险阻无算,这山崖还难不倒我。”玄奘今日比平常更为神采奕奕——他本是河南人,昔日取经归来想在少林寺译经,皆因李世民一道圣旨,把他召到长安,虽说富贵远胜少林,但乡音难忘,现在总算来到梦想之地。

媚娘见他高兴,戏谑道:“大师若有雅兴,何不在此留诗一首?”

她不知玄奘也是世家子弟,颍川陈氏之后,后汉名臣陈寔后裔,其祖父陈康乃是北齐国子博士,家学渊源深厚。法师从容处置,不疾不徐脱口吟道:

孤峰绝顶万余嶒,策杖攀萝渐渐登。

行到月边天上寺,白云相伴两三僧。

一代高僧功德盖世,虽说晚年攀赖皇家、弘扬其法,但内心深处追求的仍还是清净的生活,李治、媚娘乃至李无不颔首称颂。玄奘法师见圣人欢喜,便旧事重提:“老衲蒙两代皇帝之恩,已沐隆慈多年。岁月如流,六十之年飒焉将至。他邦远道归来,身力疲竭,顾阴视景能复几何?嵩高少室,包蕴仁智,实海内之名山,域中之神岳。望乞骸骨毕命山林,礼诵经行以答提奖。”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提出归隐,李治的回答一如往常:“道德可居,何必太华叠岭?空寂可舍,岂独少室重峦?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朕业空学浅,还需大师教诲,长安诸寺也是不会放您走的。”

媚娘想起佛经上的话,笑道:“心净则佛土净。佛法皆是一种,所谓苦尽解脱。解脱却有二种:一者但自为身,二者兼为一切众生。大师远迈万里辛苦求经,广度众生,怎能但为一己解脱隐遁少林?”

玄奘没料到这位皇后竟能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微微叹口气。昔日因佛门各派众说纷纭,他不惜“冒越宪章,私往天竺”只为寻求普度众人的真理。如今真经取回,深奥的“阿赖耶识”也被推演出来了,虽然还不甚完美,但在他看来这是寻求真理的金光大道;可这些努力并未改变什么,深奥的法理曲高和寡,那些向他顶礼膜拜的人其实并不真的理解他。净土宗的善导大师依旧在实际寺苦守戒律、宣扬往生,被淳朴的百姓拥戴;就连他的弟子智诜也离开大慈恩寺,投入东山寺弘忍大师门下,去探索那种不立文字便可了悟的禅法……而他自己也差不多成了朝廷官员,被那些主张清净修持的同门诟病。玄奘面对这一切又能如何?唯有在内心深处坚定自己的理念,他双手再度默诵:“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媚娘望着法师的庄严之相,心有所思——万法唯识,心外无境。世间一切疾苦皆从心而生,但是信念所至同样无坚不摧。莫说是当上正宫之主,成仙成佛,超凡入圣,任何前人所未曾为、未敢为、未敢想之事,只要心意诚恳勉力而行,又有何不可?

李治遥望山下正有心事——世间一切苦难与挫折真的全是由心而生吗?天子者,天下之主;天子之心者,天下存亡之系。动一念而动山河,惑一时而惑万世。如果一切困厄真的皆在我心中,那该怎么办……那就心志如铁,不为所惑,彻底毁掉那些纷纷扰扰,去创一个全新的“心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