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八章 金山夜戏(第3/4页)

金尼阁读完,目瞪口呆,张原的译文比拉丁原文还精彩,并且略有发挥,这就好比临摹胜过原作、山寨压倒正版,金尼阁摇头叹道:“张公子之才,敝人生平仅见,敝人能与张公子合作翻译,真是蓬荜生辉。”

“蓬荜生辉”一词用得不恰当,张原善意提醒,金尼阁也是虚心受教。

这日下午,金尼阁和张原用了两个时辰合作译出二十则谕言,这本《意拾谕言》里总共一百八十多则寓言故事,照这样的进度,一天翻译四个时辰的话,那只要五天就能完成,金尼阁对这样的神速感觉象是在做梦,他把这个归之于天主的奇迹,张原的出现,就是天主示现的奇迹——

天色暗下来,听得前面船上的人锐声喊道:“镇江到了,镇江到了。”

南京离镇江水路一百六十余里,这顺风顺水,一个下午就轻舟而过,照先前约定,他们将在镇江过夜,明日一早渡江往扬州。

五条船相继泊在北固山下,新月如眉,早早就挂在中天,山顶上有前日留存的薄雪,映着月光,噀天为白,江涛吞吐,白雾弥漫,景致颇奇。

张原站在船头,仰望北固山,心道:“这便是梁武帝所称道的天下第一江山,辛弃疾的‘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也是在这里,那边是金山和焦山,三山呈鼎足之势。”

“介子,用了晚饭没有?用过了,好,我们去金山寺一游。”

张岱在那边船上叫,张岱是最喜游玩的,昨夜没睡,上船后就一直从南京睡到北固山,被唤起吃了一大碗羊肉馄饨,精神极好,游兴极浓,北固山虽是路过,美景绝不容错过,阮大铖与他一拍即合,阮大铖船上还有诸般曲艺乐器,随船的一个侍妾和两个小厮都能唱戏,阮大铖道:“北固山险峻,夜里登山不便,而且甘露寺朽废,我去年来过,无足观,金山寺却好,山不高,游玩也方便。”

张岱就遍邀诸人去游金山寺,周墨农、倪元璐、王炳麟、翁元升等人都要去,张原也是珍惜路上风景之辈,欣然愿往,传教士金尼阁听说是游佛寺,当然不去,二十四位举人要去的有十六人,连同婢仆近四十人,集中到阮大铖船上,移舟金山寺下——

金山是江心岛,所谓万川东注一岛中立是也,扼长江水道咽喉,历来为兵家所必争,金山寺依山而建,山即是寺,寺即是山,风景幽绝,形胜天然,白蛇传里的水漫金山就是在这里。

时交二鼓,新月西斜,月光雪色,上下一白,而山巅孤耸的金山塔又是如此肃穆清绝,寺在江心,又是寒冬之夜,除了张岱、张原这一行外,更无其他游人,众人经龙王堂,入大雄宝殿,沿途不见寺僧,四周漆静,只佛前有几盏长明灯荧荧照耀,殿外疏疏残雪,乍看似树梢漏下的月光——

阮大铖、张岱命仆人在大殿上盛张灯火,锣、鼓、铙、钹、笙、箫、笛,一时都敲打吹奏起来,阮大铖妆扮成韩世忠,张岱让素芝扮梁红玉,就在大殿上唱“韩蕲王大战金山”,此剧是讲韩世忠、梁红玉夫妇在金山大败金兀术十万大军的故事,很热血、很热闹,锣鼓喧天,唱腔激昂,把金山寺的老少僧人都惊动了,聚到大雄宝殿探头探脑来看,见灯火通明,鼓吹如沸,衣裳绚丽,粉墨登场,这些僧众完全懵了,不敢问唱戏的是什么人?为何半夜在此唱戏?

待到梁红玉擂鼓助战时,张岱嫌素芝没有力气,这样散漫无力的鼓声哪里调动得起士气,瞥眼看到张原身边的穆真真,便过来让穆真真上去演梁红玉——

穆真真往张原身后一缩,连声道:“婢子不会演戏,真的不会演戏。”

张岱道:“现在不要你演什么了,也不用唱,你只上去使劲擂鼓,鼓点越急越好。”

张原也鼓励穆真真去,穆真真见少爷开了口,便依言上前,接过鼓槌,使劲擂起来,穆真真善使小盘龙棍,手腕有力而且灵活,很快就掌握了敲鼓要领,“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鼓声如沸如撼,连大雄宝殿的佛像都震动起来,十万金兵在这鼓声中尽喂了长江中的鱼鳖……

阖寺僧众伸长脖子看,竖着耳朵听,听到精彩处,也是拧眉竖目,表情生动,有那浊眼昏花的老僧,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

一剧演毕,已是三更后,阮大铖等人收拾灯火戏具出大殿过龙王堂径往山下去,围观寺僧没一个人敢上前问讯,面面相觑,咄咄称怪。

有个老僧胆大,悄悄跟着张原等人到山脚,看着这群人上船,解缆过江,船已行远,老僧还提着一盏小灯笼立在山脚目送,揉着眼睛,不知这群突兀而来突兀而去的演戏者到底是人是怪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