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都是“3·15”(第3/4页)

无名面对秦始皇的时候,说:“一个人的痛苦,与天下人比,便不再是痛苦;赵国与秦国的仇恨,放到天下,也不再是仇恨。”我们把这话也同理放大一下看看:杨靖宇将军面对“皇军”的时候,会不会说“中国与日本的仇恨,放到地球,也不再是仇恨”?如果到威尔斯的小说里去,是不是“地球人与火星人的仇恨,放到太阳系,也不再是仇恨”?如果到变形金刚他们那里,是不是“太阳系与阿尔法星系的仇恨,放到银河系,也不再是仇恨”?是不是“银河系与仙女星系的仇恨,放到宇宙,也不再是仇恨”?

孟子的说辞即便被等比放大之后依然站得住脚,到底是位老谋深算的高手啊。瞧这一番辩论,孟子对陈相又是诱敌深入,又是步步紧逼,打得陈相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在儒家后学看来真是酣畅淋漓。不过我读这段的时候有时会想:事情真是这样吗?可惜陈相没有就同一场辩论给我们留下记载,如果是陈相版,不知会是什么样呢?——我们都知道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但邓拓在《燕山夜话》里说,苗族有些地方流传的故事却是孟获七擒诸葛亮。

如果《孟子》记载属实,遗憾的是陈相的功力还浅,和孟子不在一个级别上,虽然是两大派争锋,却像是衡山派左冷禅vs(表示两个对立的事物)华山派陆大有。

要细论许行的出身,有人认为他是墨家的一个支派掌门。杨伯峻提起这事,说“某氏云”许行就是墨家许犯,等等,杨先生是持反对意见的,还议论了不小的篇幅。可谁是这个“某氏”啊?写书不是这样写的啊,这也不是杨先生的风格啊。后来还真给我发现了,原来“某氏”就是钱穆。奇怪啊,奇怪,直接说“钱穆云”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这样遮遮掩掩的啊——这是我读书时遇到的一个小疑惑,顺便一提。

如果许行真和墨家有关,那他可很有可能有些辩论的口才。墨家可是有一套专门的辩论功夫的。墨家之辩,首先是从大原则去考察问题,这个方法叫做“三表”——天地良心,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把《墨子》的原文摘录过来好了。这一段引文谁要不耐烦可以跳过不看,但是我不能不引: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为政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执有命者以杂于民间者众。执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命虽强劲,何益哉?’上以说王公大人,废大人之听治,下以说天下百姓,驵百姓之从事。故执有命者不仁,故当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然则明辨此之说,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言必立仪。言而毋仪,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墨子·非命上》)

所谓说话一定要有的“三表”,就是指三大标准。第一个标准是“有本之者”,就是说:说话有史料根据没有啊?有可靠的典籍记载吗?出自什么书?要严谨哦!

第二个标准是“有原之者”,就是说,你要说的东西是否符合老百姓的日常经验。

第三个标准是:你的话是否有益于国事民生?这是强调:不要务虚,要务实,要把注意力多放在当务之急的事情上。

——这就是墨子的“言有三表”,说话辩论要是能抓住了这“三表”,那就等于学会了降龙十八掌,全是毫无花巧的硬功夫。墨家后来还发展出了所谓“别墨”,按西方哲学名词来套就是“新墨家”,你要嫌这个词太老土,那就用neo-moism,以前流行加前缀“neo”后来又流行加前缀“post”,反正很洋就是了。这个neo-moism中的一支极其雕琢辩论技术,发展出惊人的逻辑研究,若论诡辩的本领,绝不在古希腊最著名的诡辩大师芝诺以下——现在知道遗憾了吧,如果许行真和墨家有关,怎么孟子偏偏却遇上个笨嘴拙舌的陈相呢?孟子虽然是辩论大师,可到底是业余的,人家墨家那么多专业的辩论高手,怎么就不出来几个PK(对决)老孟一回呢?更何况,孟老师一辈子和杨朱、墨翟两派作对,《墨子》里边也没少挤对儒家,这两派分明势同水火——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早晚是要对决的,可是,得让我们这些看客们等到什么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