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加三等于几?(第4/5页)

人在小时候脑子最好,记东西最牢。严畯看来从小就是好学生,《孝经》背得熟,一见主公问到自己,便开始背书:“仲尼居,曾子侍。子曰……”

“别背了,你可真是个书呆子!”严畯正背着,旁边有人粗暴地打断了他,还用了一个很不中听的词。严畯歪头一看:咦,原来是张昭。

熟悉《三国演义》的都知道张昭,这是孙策当年的托孤重臣,所谓“外事不决问周瑜,内事不决问张昭”,这可是和周瑜一文一武并列的高人啊!不过此公在赤壁之战的时候极力主和,后来搞得好没面子。

话说张昭,既然能和周瑜并称,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张昭骂严畯是书呆子,也自有他的道理。张昭向孙权说:“你还是听我给您背诵《孝经》吧。”

严畯背《孝经》,张昭也背《孝经》,这还不都一样吗?

——可是,一样是一样,背法不一样,造成了天壤之别。

张昭开口背诵:“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

咦,张昭背的怎么和方才严畯背的完全不一样啊?这是一个版本的《孝经》吗?

——不错,这两人背的都是同一个版本的孝经,那为什么全不一样呢?因为严畯这个笨蛋是从第一章开始背的(恐怕一般人都会这么背),而张昭却是从第十七章开始背的,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差别,就意味着张昭胜利了,严畯失败了。

可是,为什么呢?

能够马上想出答案的人,恭喜你了,你如果生活在古代的官场上,将会是一个优秀的政治投机分子,前途无量,嗯,假大空能说得光明磊落,马屁能拍在点子上,这是天资加经验!

我来公布答案了:因为张昭一下子就抓住了《孝经》的要点。张昭背的这个第十七章题目是“事君”,讲的全是侍奉君主的道理,这才是《孝经》的本质。

为什么历代这么多帝王都推崇《孝经》,难道他们就真的那么敬老尊贤?胡扯,这世上最根本的道理就是无利不起早,聪明的皇帝们更是一样。拿《孝经》表面上培养孝顺父母的乖孩子,实质上却是在培养俯首帖耳的顺民。

有人可能还不服气“不对吧,就算实质是忠君,可张昭方才背的内容里,不是还有个‘匡救其恶’(意思是:纠正领导的错误)吗,也是鼓励臣子们向皇帝劝谏的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你要真拿这种话当真,那你就等死吧!历史上这样的事还少吗,皇帝是什么,皇帝说要大家勇于提出批评意见,可你要真批到点子上了,绝没你的好!这就是专制社会的生存法则:拍马屁一定要拍在点子上,可批评领导却绝对不能批到点子上,你至多也只能这样批评:“皇帝啊,我得批评您,您太不像话了!忙工作也不注意身体,您要真累坏了,谁来领导我们工作啊!”

我举个正经的例子,不说远了,还就说“匡救其恶”这四个字。这是《周书》里的故事,魏文帝搞宴会,席间说起《孝经》来,皇帝认为这书讲的是做人的根本大道,很重要,让大臣们各自都谈谈这书里最重要的话是哪些。有个叫长孙澄的,抢先回答:“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昼夜不懈、全心全意地服侍领导。”这句话原出《诗经》,是被《孝经》引用过来的。

长孙澄说完,接下来又有人回答:“匡救其恶。”——看看,就是这句话,一点儿不错。

结果怎么样?

说“匡救其恶”的这位被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长孙澄却受到了大力表扬。各位,你们都想想,如果你们是领导,是不是也希望下属或者员工们都能够“昼夜不懈、全心全意地”服侍你呢?你可以随意安排他们工作,而他们会“没有任何借口”,你派他们“把信送给加西亚”,他们绝对不会多问一句,也绝对不会拖延一刻,你就算“动了他们的奶酪”,他们也会毫无怨言地去找自己的新奶酪去。

——这就是《孝经》的内在逻辑:在家是孝子,出门是忠臣。所以呢,各位如果在不久的将来看到许多公司搞员工培训,人手一本《孝经》,完全不必感到惊讶。

所以说,不要以为《孝经》是本伦理书,也不要以为孝道仅仅属于伦理范畴。

所谓孝道,其实是披着伦理外衣的政治统御术。在孔孟那里,孝道追求的还是一种推己及人、自上而下的感化型政治方针,到后来的专制帝王手里,孝道就完全成为一种培养顺民的政治权谋了——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所以天下也没有不是的父母官,天下没有不是的领导;再者,既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那怎么才能不毁伤呢?当顺民,别被老爷的板子打,那就不会“毁伤”了。虽然社会上宣传气氛似乎造成了以孝顺为荣(就有赵宣那种例子),以不孝顺为耻,但帝王们实际要达到的目的却是让大家以忠君为荣,以不忠君为耻。要是在现代社会,即便领导人这么说,那也无非是他在表达他自己的价值观而已,你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倒,可在古代专制社会,领导的价值观是强加给所有人的,你爱听也得听,要是你不爱听,嘿嘿,那你就等着倒霉吧!